“李若书死了?”
“没有。”
“你没杀了他?”
花错吃了口面,含糊道:“被人救了。”
花佳人有点失望:“温二赶到了?”
花错的筷子顿住了,抬头,侧脸,看了眼身旁呼呲呼呲吃面的人,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对呢,那可恶的温二赶到了。”
坐在他身侧的是阿弃。
莫名消失,又突然出现,身份成谜,行踪不明的阿弃。
“能从小爷手中把人救走,那温二……”他一边把热腾腾的面往嘴里送,一边咕哝了一句,“肯定也不简单。”
花佳人双手支着下颌,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承认:“九天揽星,玄衣温侯,当然不简单。”
阿弃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灌下一大碗冷水,又重重‘嘶’了一声,才将目光转至花错身上:“你们打了一架?”
“……打了。”
“你赢了他赢了?”
“……”
“看小爷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那温二,怕是没讨到什么好吧?”阿弃还是老样子,发髻有点歪,玉簪有点暗,一把邋遢胡髭。但仔细看去,明明还是那个人,但就是有点不同了,或许,是因为这面太辣,让他唇有点亮,又有点红,还有点肿?
花错目光在他身上蜻蜓点水般一落,就移目下视,努力将心神沉入那碗里乾坤:“不过是切磋,点到即止,还能有谁丢性命不成。”
花佳人眨着好清灵的一双妙目,好奇问道:“那到底是谁赢了?”
是啊,到底谁赢了呢?
……
温却邪收到花错截杀李若书的消息时,正值亥时中。
彼时,他正在横琴望,一间彩栏画楹的清静小轩内喝茶。
小轩不大,却极敞爽。四面竹帘低垂,漆几藤椅,木屏竹榻,凉席凉枕,一切应用之物都不缺,布置得很是齐整,看上去应当是横琴望主人日常卧游之所。
坐在他对面的第五,给他斟了一盏淡绿颜色的茶推过来,恭顺道:“侯爷,您最喜欢的武夷老君眉。”
茶是好茶。
只一口,就觉香冽清脾,精神振新。
温却邪点点头,又呷一口:“大寺卿呢?”
“刚吃了药,睡下了。”
温却邪又呷一口茶,问道:“你们怎么会来的这里?”
“本来是要去蜀中的,但路过苏城时,大寺卿突然得了风寒,不大好了。正好听说莫老头被请来了青冥里,薛郎中和大寺卿商量后,就转道来了这边。现在看来,应当是沈莳清为了将戏演得更逼真,才派人请了莫老头。”
温却邪对酩酊派的情天恨海没什么兴趣,截声问道:“本侯离京前,大寺卿的病情不是控制得很好吗?”
第五起身,直接跪在地上,语音里都是内疚懊恼:“是我没照顾好大寺卿,让他受了风寒。”
温却邪倒不失冷静:“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和慕容跟在他身边,本侯相信,你们应当不至于会疏忽大意至此。”他垂目,神色有点审慎,“只是仅仅一场风寒,怎么病势如此之重,那么长时间还未痊愈?你们离京时,没带药?”
“带了,但服了三日,始终不见起色,反而……”
“哦?”温却邪凝视着他,“药呢?”
第五将贴身收藏的药盒放在几上,毅然答道:“侯爷,药是我亲手煎,亲手搓的,也一直在我身上。你若不信我,当初我从死囚出来后,你也不会同意我留在大寺卿身边伺候他。”
温却邪将药丸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异常,才淡淡道:“本侯自不会疑你。这世间,若还有人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那便是你和你师兄了。只不过……”他手指在药盒上敲了敲,语气一转,用一种极严肃而认真的语调,把自己的态度摆了出来,“这入口的东西,最能生人,亦最能死人,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第五稽首:“我记住了。”
温却邪将药盒往前推了推,又摆手让他起身入座。沉吟半响,才继续追问道:“莫老头怎么说?”
“和京师那些太医名医的说辞差不多。不过他将原来的方子略作了增减,大寺卿服过几剂,确实舒畅许多。”
“增减后的药方,慕容同意的?”
“嗯,师兄还直呼妙呢。”
“他人呢?”
“侯爷问莫老头?他昨日就走了。”
“走了?”
“收到了逍遥岛的飞鸽传书。”
“第五……”温却邪看着说了一句就闭嘴不言的少年,失笑,“你真是跟在你家大寺卿身边久了,尽学这些爱卖关子的臭毛病……”
第五这回是真真切切,羞羞涩涩地笑了一下:“信上就三个字:危,速回!”
温却邪疑道:“没有落款?”
第五摇摇头:“应当是莫老头看笔迹就能认出的熟人。”
温却邪轻哦一声,又问:“那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等大寺卿身体好点,就回去了。”第五依然是那副又文静又害臊,杀气少赧色多的样子,“薛郎中已先行一步。听说,刑部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情。”
温却邪问道:“刑部?出了何事?”
第五回答:“刚收到京师来的消息。京师武林变天了。**堂的梅不谢梅总堂,把黑白相的老爷子给杀了。”
温却邪有点愕然:“梅不谢把谁给杀了?
“黑白相的宗主,老爷子。”
“不是连老爷子是谁都不知道吗?”
“但京师传递过来的消息确实如此。侯爷,我刚从琼英殿出来时,正好撞到有几个绣衣使,正在跟焦二郎回话,怕不是你们眠花宫的绣衣使也收到消息了。”
温却邪有点心不在焉:“那现在知道老爷子的真实身份了?”
“怕是还不知道。”
温却邪更为诧异:“连老爷子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确定梅不谢杀对了人?按理说,京师武林之所以能保持平衡,就是因为这两方势力能互相牵制,但谁也吃不掉谁!这个事实,梅不谢和黑白相知道,朝廷也知道。天子脚下,怎么可能允许一方独大?梅不谢是在他那些勾栏院风月场泡久了,连脑子也泡烂了?还是章、蔡那两个恣肆跋扈的老贼,独宰政柄还不够,还想在江湖上一手遮天?”说到这里,他突然将茶盏‘啪’往几上一放,皱着眉问道,“不过这和刑部又有什么关系?”
“梅总堂和刑部钱刑总走得那么近,若京师武林尽归**堂,那薛郎中将来在刑部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所以薛芥是去了唐门?”
“不错。”
“这事,大寺卿知道吗?”
“知道。薛郎中亲自来辞行的。”
“那大寺卿如何表示?”
“表示?”第五一怔,依言回想了一下,“其实薛郎中此次出京,是受了我家大寺卿所邀,因此出行极为匆忙。他那几位得力下属,不是在外办案,就是一时脱不开身,都未曾跟在他身边。所以大寺卿特意让慕容带了一队人手,护送薛郎中至蜀中一行……就这些,没有其他了。”
“你师兄啊……”温却邪沉吟良久,才会心一笑,又变回了那个语调懒散慵倦,神逸态宁的安君侯,“看来,你家大寺卿也察觉了。”
第五斟茶的手一顿,似懂非懂:“察觉了什么?”
温却邪好整以暇:“薛芥此行,怕不是会有性命之虞。”
第五这才明白:“那慕容他……”
温却邪望了他一眼:“大寺卿既然敢让慕容独自去,定然是做了缜密安排……”他屈指在几上敲了敲,示意第五继续斟茶,才侧首,在灯下好一副意态闲闲的风流裔贵样,悠悠问道,“听说你被颜二酒后轻薄了?”
第五手中的茶洒出来一些,他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气息,抬起的双目冷、寒、狠、毒,赧色全都变成了杀气:“侯爷问这个做什么?”
温却邪一脸惊讶,满目狐疑:“所以这是真的?”
第五的神情很激愤,但他仍恭顺回道:“是真的。”
“那你……?”
“大寺卿不让我杀他。”
温却邪更惊讶:“你要杀他?”
“要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的。”第五笑得很秀气。露出的牙齿,又细又白,也很秀气,“不过,我会在敲断他全身骨头,剥了他的皮后,再杀了他。”
“真的?”
第五霎了霎眼睛,认真点点头。
温却邪不懂,所以他问:“就因为他轻薄了你?可是我听说,他也就是言语上对你有所……嗯……”
第五不答,低头去看自己很秀气的手指。
温却邪的语音冷下来些许:“答话。”
第五忽地一下站起身,整张脸涨得通红:“他说‘小娘子是仙女下凡吗?要不要跟本公子回逍遥岛做个逍遥娘子?’颜戟……”他把这两个字放嘴里嚼了一遍,几乎自齿缝里一字一字蹦出道,“总有一天,我一定杀了他!”
温却邪看着秀气变成杀气,赧色变成狠色的第五,暗暗叹息一声。
——第五因为长相女气,平生反而最恨别人说他女气。
——颜二这是踩中了第五的死穴,这仇恨看来是结大了。
好一会,他才轻咳一声,淡淡道,“坐下。”他看着第五敛起情绪,又变成了那个时常会有一种羞涩神情,有点女气的少年,喟叹一声,“第五,杀性太大,很容易吓到小娘子的。”
第五羞怯一笑,又去斟茶。
温却邪看着眼前面白,目妙,貌姣,又秀气又羞气的少年。
花错肤色也很白,特别是那一截骨瘦风流,肌韵恰好的后颈,在焰光下,如雪玉,如月色。因为太白,甚至给了他一种,那截清白无暇看多一眼都是亵渎的错觉。所以,他给了花错一刀。可等那一刀,真的在那雪玉一般的后颈,划出一道血口后,那种刺激的迤逦和秾艳,又让他极其饥渴,很想,很想舔上一口……还有花错的眉眼,如描复如画……花错这个人,一身俏,十分俊。
可花错和第五又是那么不同。
当日在秦家崖子,他第一次见花错。
那个黑发飞扬,襟袖系风,眼尾如刀;黑亮锐利的眼睛疏离冷漠,映着血色,雪花拂不开,杀意扑将来;那个气质极其疯狂又蛊惑的青年。
温却邪往圈椅上靠了靠,将双手拢进袖中。
右手拇指食指轻轻捻了捻——这只手,今天才勾过那人的手腕……
今晚无月。
夜凉如水。
横琴望正对横琴湾,背靠神峰,院内还有一道急溜飞下的山泉,冬夏不竭,就在这小轩百丈外。再加上院内树木密密,遍地荆棘翠草,因此相比凌虚楼其他几处,此地的湿气更重。
可就是在这样更深人静,一川湿露的时刻,温却邪听着不远处,水响音清的山泉声,一股不明的燠热仿佛从指尖流窜到脚趾,又从脚趾炸起,翻逆直上,最后停留在鼠蹊,然后,这道热就成了火——欲/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起来。
这把不可抑制,能将人焚毁殆尽,最为难禁,也最让人朝欢暮乐不舍的欲/火,仿佛一头不受控制的荒野凶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要肉搏,要撕杀;要凭空直泻,要破体而出;要狠狠地、所向披靡地、大势大速地喷发出来不可。
这种男性身体上的,本能的极度渴求,远非什么吟风啸月,舞衫歌扇可发泄。
——见鬼了!
温却邪闭了闭眼。
然后,先是一人的急呼:“爷,花错要杀师道!”
接着‘砰’的一声,段枕眠直接破门而入。
温却邪霍然而起。
等段枕眠急冲几步站定,小轩内已没了温却邪的身影。
“侯爷!他们在藏春坞的花药圃,就一大片一大片花那个地方!”段枕眠勉力提气喊了一通,然后腿一软,就瘫倒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气,“跑,跑死我了……”
第五忽道:“你不去?”
“有,有侯爷呢……”段枕眠摆了摆手,“我,我就不去送人头了。”
第五又道:“花错?这名字听着好耳熟。”
“那就是个杀神,我劝你,远着最好,千万别去招惹。”
“哦?”第五替段枕眠斟了杯茶,笑道,“春则,喝茶。”
然后又禁不住满脸好奇地问道,“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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