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楼改建的时候,把拱卫四方的笔墨纸砚四楼悉数拆除后,特意在四楼原址上向外进行了扩建,修建了一处二层楼大殿——琼英殿。大殿二楼是沈氏宗祠,除了春祭常年关着。一楼左侧偏厅供奉着伏魔大帝关公像,但日常除了沈莳商,也没什么人会来。中间和右侧偏厅打通,建了一个可容纳上千人的筵宴厅。
大殿前面的空地,平日即可用于徒众操练,也可用于筵席。
当然,最多的,则是用来看戏。
沈莳商年轻的时候,也曾奋志寒窗,唯愿一举金榜题名。
因此经史词令、书画诗赋,均有涉猎。
只不过后来入了江湖,天天打打杀杀,龙争虎斗,对这些书生意气,也就渐渐倦了。
倒是那繁华热闹,嬉笑怒骂,道尽人间悲欢离合的戏文,成了他不多的爱好。
也因此,他除了像那些唱戏的,在琼英殿虔诚供着关公之外,甚至不惜砸下重金,聘请天下能工巧匠,在琼英殿旁修建了一处高三层的戏台。
据说这戏台构思极为精巧,所有楼板全是活络的,可上下移动。当最上一层还在演戏时,下面两层,在看客看不到的地方,已将下一幕戏文相关的置景准备完毕,甚至连戏子都已准备妥当。
等上一幕戏演完,第二层立马升了上来。
前后两出戏,衔接紧凑,好似真实发生一般,着实让众看客大为惊叹,大呼过瘾。
而此时,戏台上绣花幛幔悬挂,鸣钲伐鼓,显然是马上就要开场了。
“张管事,留步!”梆锣卷是江宁府最出名的戏班,也是沈莳商最喜欢的戏班,每年都要请来演上几出。班主姓夏,跟凌虚楼的几位管事也是处熟了的,此时看到张起步履匆忙,忙迎上前,满脸堆笑,“张管事大喜!”
“夏班主。”张起看到他,一拍额头,不住行礼告罪,“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看我这忙得。若有怠慢之处,夏班主可千万多多担待。”
“张管事,这说的哪里话。”夏班主忙不迭回礼,“只是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到沈帮主?我们这还等着他老人家吩咐开锣呢。”
“刚传话出来,已经往这边来了。戏可排好了?”
“按事先确定的,先演《八仙庆寿》,再演几出帮主喜欢的《韩信拜将》,《关公斩颜良》、《十美图》,正本是《十长生》。”
“这戏排得好!”
二人正说着,不远的东门前突然一阵骚动,而后便听门前迎宾的弟子高喊一声:“有客到!”
“歙州兰家家主兰不庸,前来庆贺沈帮主添丁之喜!”
“三山五岳大联盟威风堂,十二将星联贺沈帮主喜添麟儿!”
张起眼看东门前来祝贺的宾客越来越多,脸上焦急之色渐浓,向夏班主拱手告罪后,他将跟在身边的弟子拉至僻静处,问道:“还没找到戚大掌柜?”
“没有。不过属下已把黄字号的人都派出去了,应该很快能找到。”
“大管家呢?”
“在琼英殿招待楼大寺卿和刑部薛郎中。张管事……”他身边弟子突然趋近,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东门只有斩总管和罗总管在主持大局,大相公和两位大掌柜到现在也不见人影,还有玉蘅姑姑和藏春坞的人,小的到现在都没见到,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张起沉下脸,将声音压得极低,一个字一个字吩咐道:“把玄字号也派出去,一定要找到戚大掌柜!另外,盯好大管家的人,必要时,你可以……明白了?”
“小的明白,那小的先过去那边。”
“去吧。”张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警醒点,再辛苦也就这么一晚了。”
那弟子离开后,张起又跟夏班主寒暄了几句,然后抬脚向琼英殿走去。才刚走到殿门,就见大殿转角转出一群人。
为首一人,年逾知命,身量中等,容貌普通,但谈吐从容,行为豪爽,意气惊人,正是酩酊派的现任帮主——沈莳商。
后面跟着大相公沈莳清,和凌虚楼一干人等。
张起一看,立马疾行几步,迎上前去,恭敬行礼道:“帮主,大相公。”
沈莳商微一颔首,并未做停留,率先抬脚进了延宴厅。倒是跟在后面的沈莳清停下脚步,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
“回大相公,长江三十六水道,三山五岳大联盟,东南两海有名有姓的,还有歙州兰家的人都到了。颜盟主没来,但二公子和三小姐代为送了贺礼。无右楼那边,来的是孙先生。”他略顿了顿,还是继续道,“礼单已着人送至凌虚楼,二十四水阁青纯姑娘处。”
沈莳清左右顾盼:“不是说蜀中唐门来人了吗?”
“来的是三房的‘临风羽客’唐容,四房的唐卿,还有‘美人银针’唐竹梧。”张起垂首恭声补充道,“早些时候在花靥春和颜三小姐起了冲突,逢春还和他们动了手。”
沈莳清沉吟半响:“他们下榻何处?”
“握香台,苍松行馆。”
“哦?”沈莳清负手立于大殿门口。殿门左右竖了两座高达六尺的鳌山灯,明光闪烁,十分精巧细致。
殿门上挂了六盏大红灯笼,灯笼外周贴着‘天官赐福’、‘万寿无疆’等金字,又辉煌,又耀眼。底下挂着的五彩缨带比其他地方的要长出很多,被夜风吹得一荡一荡。
他今日一领紫色滚绣蜀锦箭衣,白玉带,体健身长,雄姿英发。一抬手,袖盖上用金线绣成的黑莲为灯火所耀,格外赏心悦目。
他拇指捋了捋垂下的缨带,神情温和地转了话题:“戚巳呢?
“……大相公恕罪。”张起后退一步,腰脊弯得很深,“小人今日,一直未曾见到戚大掌柜。不过小人已派黄字号去寻了。”
“藕花居。”
“这……”张起大吃一惊,“大相公,藕花居作为凌虚楼二十四水阁之一,是二十四婢流衣的居所,戚大掌柜若是肆意出入,可是犯了大忌啊。”
沈莳清浑不在意,打趣道:“谁让我们的好帮主,我的好弟弟,养了那么一群名花异卉,艳女佳人。他不惦记,自有人惦记着。”
“可是……这……”
“先去把人找到吧。”沈莳清脸色不变,但语音已有点不耐,“别闹出什么事来,我也不好跟帮主交代。对了,”他随后不经意问道,“听你之意,颜家就来了俩小辈?”
“不错,就只有二公子和三小姐。”
“没带其他人?”
“其他人?”张起想了想,“倒是听说,他们在皋涂镇外,遇到了江陵言家的人。”
“江陵言家啊……想当年长江四大家之一,何等风光。如今言追一死,言家树倒猢狲散,一夕倾覆。”沈莳清淡淡一哂,“留下一个只懂得风花雪月的言墨,连家族立身根本的漕运都保不住。哦,是不是还有一个……”
“言斋。”张起适时补充道,“言追的私生子,自小被养在言墨父母膝下,对外和言墨以兄弟相称。”他叹了口气,“之前他随言追来向帮主贺寿,小人见过,被教导得不错。年纪虽小,已有丈夫襟怀,如今倒是可惜了。”
沈莳清深深地看着他:“张起,你今天话太多了。”
“是。”张起再次弯腰,退后一步时却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大相公,言家这两个小子,怕是会坏事,不如让戚大掌柜……”
他说这话时,外面迎宾弟子正扯嗓高唱一声:“贵客到!”
来的是玉苑大掌柜游侃,后面还跟着两批人。
水青色衣衫,腰挂玉牌,蜀中唐门。
以及……
“梅总堂和苏少堂主,遣在下来,代表**堂和名利壁……”梅少虞一如既往一身元色大袖衣裙,流云翡翠簪,衣无华彩。但她人如寒梅独枝,声如冷泉临风,一开口,穿华堂,踏锦幔,竟将满殿嘈杂骚然都盖了下去,“恭祝沈帮主添丁大喜!”
与此同时,唐容亦开口道:“我们几位代表蜀中唐门,替家里老祖宗送上贺礼。祝沈小公子天官赐福,鹏程万里!也祝沈帮主福寿无边,子孙荣盛!”
琼英殿红猩毡铺地,殿内喜庆屏轴金光灿耀,重重叠叠,不计其数。
特别是居中的一架百纱四时百子图灯屏,百个小童身处四季园林,从衣饰到形态到动作,各个不同,有玩木偶的、看戏的、打球的、捉迷藏的、甚至还有舞蹈和散耍的。
图中雕窗画槛,松风水月,浑然天成。
连小童衣上的褶皱,水中的荇藻游鱼,都纤毫可见。
彼时沈莳商正站在百子图旁,和宾客高声谈笑,交际周旋。
一见到梅少虞和唐门中人,他一连道了三个字:“好!好!好!”
沈莳商身量中等,但声音宏厚响亮,几可淬金厉铁。一连三个好字滚滚传了开来,言如在耳,嗡声不绝,“沈某谢过梅总堂,苏少堂主和唐老奶奶。”
他大笑着迎上前来,礼仪周到,气度豪迈:“几位小友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青冥里虽位居荒野,但美酒佳肴,笙歌粉黛,倒也应有尽有。沈某已命人备下酒席,小友们不如先上座……”
“不忙。”唐容眼色虽冷,脸上倒也笑意盈盈,“沈帮主,我三人受老祖宗所托,想前去拜会一下楼大寺卿和刑部薛郎中。不知,沈帮主可代为引荐一二?”
只听人群中一人细声细语道:“想见我家主子,何须劳烦沈帮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