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宽袍大袖,披发簪花,又文静又害臊的青年百无聊赖的靠在墙边。迎着众人的目光,他笑里含羞,话语也挺知情识趣,“沈帮主要招待这四方豪杰怕是脱不开身,不如,我带几位过去吧。”
一个小小的法司,未曾请示过上峰,就敢把人直接带到跟前,甚至笃定自家主子不会拒绝,这其中透出的深意,怕不是大理寺和刑部这两位官爷,早就知道唐门这一行人会有此求。
唐门三人相视一眼,还是唐容向前几步,抱拳道:“那就有劳五法司。”
第五越众而出,走到沈莳商跟前,陡然站住了,从袖中取出一物:“沈帮主,我代楼大寺卿和刑部薛郎中,奉贺沈帮主弄璋大喜。”
张起刚站定在沈莳商身后,此时迈步上前,接了第五手中的礼盒,但正当他准备退下时,却被第五拦住了:“张管事留步,在下有事相商。”
“五法司折煞小人了,有事您吩咐就是。”
“是这样,原本我家大寺卿和薛郎中,是因为唐门神机阁金风玉露被盗一案,才辗转来的江南。不料大寺卿为风寒所侵,久病未愈,不得已盘桓于此。”第五垂目细语的样子很是柔顺,似海棠初醒,秀色可人,“只是凌虚楼虽然景致奇巧,风光旖旎。但那里毕竟是沈帮主日夜周旋公务之处,我们也不好久住,且也不方便我家大寺卿静养。所以烦请张管事帮忙另寻一僻静清冷处……”他顿了顿,抬目,细细声道,“若是能远离一些俗世纷拨,那就最好不过了。”
沈莳商豁然回首。
张起心中打了个突,忙道:“是小人思虑不周了,这就着人重新安排。”
沈莳商等第五带着唐容几人离开后,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二十四水阁离凌虚楼太近,怕是有人唐突了两位官爷。”张起含糊其辞,“之前属下见……举止过于轻浮,有意攀附,就曾训斥过她。只是没想到她那么大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
沈莳商不等张起说完,就抬手打断道:“你将大寺卿和薛郎中安排到餐霞阁,我会派纯儿和流衣亲自过去照看,其他你就不必管了。至于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正待说下去,恰好看到沈莳清招待完梅少虞回来,便随即向沈莳清吩咐道,“让戚巳把人处理干净。”
声音有点沉,又有点狠。
几人谈话间,不时有江湖豪杰过来向沈莳商道贺,他神色自若,一面应酬,一面向张起递了个眼色,一面回礼,一面接过沈莳清递来的礼单,并和他聊着闲话,“对了,薛郎中那边,兄长可安排妥当了?”
“帮主放心,万无一失。”沈莳清先是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但随即又忍不住感喟道,“不过薛郎中到真让人佩服,不过两年时间,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哦?”沈莳商一听,心内疑惑,“兄长早就认识薛郎中?”
沈莳清忙解释道:“帮主忘了?两年前,薛郎中还是员外郎的时候,曾因追缉‘飞来燕’尉迟醉来过一趟青冥里,那时候便是我招待的他。”他保持着一个欣慰的笑容,徐徐道,“不过那时候,薛郎中虽时有奇谋妙策,可远没有今日这般……运筹帷幄。”
两人正谈着话。
一位酩酊派弟子过来,恭声请示道:“帮主,花炮三响已过,是否开席了?”
沈莳商点点头:“让夏班主开锣吧。”
余光瞥见对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奇道,“还有何事?”
来人诚惶诚恐,慌忙道,“就是安君侯,和眠花宫众人,一直到现在都未曾露面,可要遣人去探个究竟?”
沈莳商的视线从一众乘兴快意的宾客脸上扫过,又转到殿前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排开的桌椅,摆好的酒席,地上的红毡,墙上的彩绸,薰天焰烛,匝地香花,还有特意从藏春坞移来的殊花奇草,最后停留在身旁的沈莳清脸上,但见对方摇了摇头,才道:“去请安君侯。”
忽听一句江南特有的吴侬软语:“沈帮主,是要请我们侯爷吗?”
在场豪杰,已不自觉纷纷相避,让出一条路来,露出后面:
人,依然妙绝、艳绝。
服饰,依然短短的,窄窄的,露着弱不胜衣一把细腰的殷小刀。
她着绯衫,踏红靴,袅袅行于红毡上。
等站定在沈莳商跟前,她粲然笑道:“沈帮主,你这凌虚楼可真漂亮啊,凉亭连画阁,芳沼接香堤,害得我们都看迷了眼呢。”
沈莳商抱拳,拱手,亦笑道:“殷香主,有礼。”
目光却跳过艳如夕照,美则美矣,却缉缉轻寒的殷小刀,以及她身后,有点邪气蕴着狠带点荡的李若书,斯文白净的段枕眠,漂亮俊秀的丁十三,蓄美髯的焦二郎等人,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
玄衣销金,衣摆袖口均绣有‘赤睛白泽’。最精致的一头,横在肩上,赤睛独角,长翼飘翎,似狐非狐的尾部沿着手臂垂落,一直到袖口上。
人来似玉。
不过几十步,却成了一幅空阶踏月,袖挥流霞的乘欢行图。
揽衣醉风流,含笑看吴钩。好似把千百年日月之精华,山川之秀气都裹在了身上,风情韵色都占尽。
全场寂静。
沈莳商抱拳作揖,十分谦逊:“就是一些假山假水,却不想入了温侯的眼,惭愧。”
“沈帮主过于自谦了。”温却邪双手拢在袖中,随意找了个位置,人斜斜靠着,脸上的笑也是斜斜的,十分懒闲散漫,“春则,把贺礼呈上。”
听他口气,悦色和容,闲情别致。
真就是趁着山静花开,呼朋唤友,踏青郊游一般。
但沈莳商看到段枕眠双手捧呈的黑漆木盒时,还是禁不住眼皮一跳。
——没人,会在大喜之日,用这样的木盒装贺礼,不管里面装的是何物。
偏这位玄衣温侯还问道:“沈帮主,不打开看看吗?”
沈莳商视线在那木盒上停顿了一瞬,额上青筋乍现,眼里已有怒意。倒是一旁的沈莳清代为接过,手指还在其上敲了敲,审慎地道:“温侯这是何意?”
殷小刀露着清艳盈盈的肩,笑容亦清亦艳,率先接话:“大相公不必着恼,我眠花宫原是真情实意来恭贺沈帮主添丁大喜,否则也不至于早早就来叨扰。只不过……”她话音一转,“沈帮主却多少有点不够意思。”
旁边李若书阴阳怪气插嘴道:“小刀啊,可能是沈帮主觉得我眠花宫众人,粗鄙犷悍,不配住二十四水阁那等好地方呢。”
殷小刀大惊失色:“沈帮主,真的?”
李若书继续添油加醋:“不过这二十四水阁可真是好地方,楼台寂寂,花雾靡靡,确实比我们递炤山好多了。别说宫四爷……”
段枕眠纠正道:“叛宫之人,不配称四爷。”
李若书顺势改正:“别说宫戬的挹爽轩,就算侯爷的九重殿,恐怕都比不上吧?要不然,宫戬也不至于如此老马恋栈豆,眷恋不去了。我说得没错吧,沈帮主。”
段枕眠冷嘲热讽道:“所以我眠花宫的叛徒,成了酩酊派的座上宾。而我眠花宫的安君侯,却要屈居……那地方叫什么?”
丁十三摇摇头。
段枕眠恨恨道:“沈莳商,你欺人太甚!”
“你放肆!”忽然一声暴喝,“我凌虚楼的一炁瑶台遍植奇花异木,富丽堂皇。瑶台内白石为阶,玳瑁为瓦,红锦作幕……怎么到了尔嘴里,成了……”
眠花宫众人一唱一和,一人一句,本是兴师问罪而来。此时一看来人,各人神色突然扭曲起来。
段枕眠大为讶然:“呃?你不就是那个……”
丁十三依然惜字如金:“无耻。”
李若书似笑非笑:“沈帮主,需不需要给你点时间,先处理了家事?”
殷小刀则闲聊一般,问道:“这是不是先清场,比较好?”
沈莳清初听他们提及二十四水阁,就心有惴惴。再看众人情态,又联想到来人的一贯品性,即刻反应过来,马上轻喝一声:“退下!”
戚巳贪杯、好色。
但他识时务,令行禁止。
一如此时。
即便他刚接到玄字号的口令:急赴琼英殿,不可耽误时,他正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橛得唧唧有声,但这不妨碍他一听到命令,就立刻抽身急退,匆忙赶赴。所以此时一听到沈莳清轻喝,戚巳甚至还未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返身就退。
只是沈莳清想让他走,有人偏不让。
温却邪头也不抬,衣袖一摆,阻了戚巳的去路:“既是酩酊派中人,那便留下吧。”
一线白影,擦着戚巳的喉部,血光飞溅中,穿透一株红赤精莹、高达六尺的珊瑚树,然后‘咄’一声,嵌入了墙中。
戚巳一伸手,便摸到了脖子一侧一道深深的伤口。
鲜血淋漓。
这一击,极厉。
温却邪看着惊魂未定退至沈莳清身后的戚巳,悠悠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本侯闲来无事,误入二十四水阁时,正好看到这位戚大掌柜,三美环伺,春色满朱门,好不得意快活!对了,师道……”他转脸,“那水阁叫什么来着?”
“绿天深处,那几位小娘子……”
“够了!”沈莳商盛怒之下,一掌拍向桌面,打断了李若书的话头。他游目一巡,四下皆是在江南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人要在江湖成名,可以武功高,也可以势力大,甚至作恶多端、杀人如麻。
但不管好名、恶名,但凡有名有姓之辈,就没有不胆大的。
毕竟胆小如鼠之人,可能还未成名,就先被江湖的血雨腥风吓退了。
可人要是胆大,那就不会怕事。不仅不怕,还怕遇事不够大。所以这些江湖成名人物,或者说好事之徒,眼见着酩酊派的喜事有变凶事之虞,却没有一个走的。
交头接耳,指指搠搠。
事不关己,热闹都是现成的。
这可比外面戏台上演的什么《关公斩颜良》、《十长生》精彩多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