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莳商闭了闭眼,强压着内心的烦躁不安道:“温侯爷,我们两派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少有人情往来。今日你若是诚心来祝贺,吃一杯薄酒,沈某无限欢迎。但若是存心想搅合这场筵席,找我酩酊派晦气,触沈某的霉头,那就别怪沈某不给面子。”
“师道,再胡混不干正事,别说沈帮主要恼,小心本侯逐你出宫门。”温却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截象牙,还有一把锉刀,正专心致志又琢又磨着什么。
听到沈莳商的质问,他手上动作不停,却慢慢一抬眼,斜乜着沈莳商道:“不过沈帮主,你把我眠花宫的叛徒藏在凌虚楼水阁,怎么还会觉得本侯是来讨酒喝的?”
沈莳清再次给了沈莳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自己上前一拱手:“温侯爷,关于宫四爷,这中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温却邪好整以暇道:“哦,什么误会?”
“这……”
“把人带上来。”李若书适时拍了拍手。
殿外走进一行八人。
为首二人,和蓄美髯的焦二郎一样,绣衣弯刀,正是绣衣七儒中的林三元、马泗井。
中间四人,则抬着一个简易担架。
“两位,解释一下吧。”李若书一脚踢在担架上昏迷之人身上,又接过林三元递过来的一碗水,往对方脸上一泼,冷然道,“宫戬叛宫出逃,乌林鸱鸮的《江湖志》上,消息**滚烫,沈帮主不会不知吧?”
“小公子拈周试睟的日子,酩酊派可是明明白白通过《江湖志》发散出去的。”殷小刀插了一句,“沈帮主可别说《江湖志》是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
“沈某没有这个意思……”
“李……李,若书,你,你这……狗贼!老夫……老夫何时,叛,叛宫出逃了?”被解了穴正巧醒转的宫戬,闻言挣扎起身,咬牙切齿道,“你,你这小人,巧立名目,罗织罪名,构陷老夫,你!你想做什么!”
此时,一直惜字如金的丁十三突然开了尊口,“炸九重殿,杀宫门人。进手金银,上交铜钱,影借宫门权势,煽动门人舞弊,和江陵言家内外勾通,弄鬼作奸,中饱私囊。一出一入,贪墨银两十几万两。宫戬,你不会想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宫里吧?”
“我……”宫戬全身一震,兀自冷笑道:“少主已殁,现在当然是你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宫戬无话可说!可惜……”他颤颤晃晃站起身,以一种无辜且悲怆的语调,横眉冷对,“今日若是在眠花宫,我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当着天下武林同道的面,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清白。你们休想乘风捏诬,架陷无辜。说我中饱私囊,证据呢?”
“这种事情,要什么证据?”温却邪侧着脑袋,有点不解,“本侯又不是包相,要证据确凿才断案。本侯想说你是,你就是了。”
“你!”宫戬为之气结,一字一句道,“温二,你颠倒黑白,欲加之罪!我至死不服!”
“知道你不服。”温却邪却又突然改口道,“其实你服与不服,本侯倒是不怎么在意。只不过,十三掌眠花宫内堂,天天在本侯耳边念叨,什么帮规、行法之大要,就怕本侯随心所欲惯了,行事太过乖张不羁……”说到此处,他瞥了眼正襟危坐,一副绝不以强凌弱的丁十三,不自觉撇了撇嘴,继续道,“有什么不服,你今日只管讲明。”
听到此处,丁十三眼角一抽,起身恭首问道:“侯爷,要在这里?”
温却邪看着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托着下巴,欲笑不笑道:“此处有酒有菜,有看客,有冤情,有大戏,正适合。只不过……”他微侧过脸,对着沈莳商,依旧是又散漫又疏懒的样子,“沈帮主,你这席估计是开不成了。”
殷小刀却道:“侯爷,人都没齐呢。”她作势扳着手指,“还有楼大寺卿、薛郎中、沈大管家……咦,怎么小夫人和玉蘅姑姑都不在呢?”
众人:“……”
“殷小刀,你惦记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不惦记惦记自己的未婚夫婿呢?”
另一人接话道:“唐卿,你对人家念念不忘,人家对你,可是寡情薄幸得很。”
大殿东部的侧门,被人从外打开,一行人跨了进来。打头的,是蜀中唐容一行。后面,跟着楼挽风、薛芥和第五、慕容等人。
人群又一次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只不过这次:
“大寺卿。”
“薛郎中。”
“大管家。”
招呼声此起彼伏。
殷小刀一见他们,拍着手咯咯咯笑起来:“好了,这下人齐了。”
但她的笑意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一息,她脸上笑意已退了个干净。
反而耷眉沉眼,一脸森寒:“解了婚约的,怎么还能称为未婚夫婿,你们这是在取笑我?”
唐容的眼色一向很冷。
唐竹梧的神色一向很媚。
但此刻,唐容看殷小刀的眼色不是冷,是刀,想将之剥皮碎骨的刀。
而唐竹梧神色间的媚,则变成了急,还有毒。
唐容拉住脸有急色,一脚已跨出的唐竹梧,警告式地摇了摇头。而后语音似飞刀,刀斫又娇又艳的殷小刀:“当初你叛出唐门,我就警告过你,江湖再见,我一定杀了你。”
殷小刀歪了歪头:“唐容,我和你们唐门的恩怨,在当初和唐卿解除婚约之际,就已两清。”说完这句,她突然变脸,换上了一幅狠绝的模样,“虽然我也曾当着你们老奶奶的面,立过重誓,此生不入唐门,不杀唐人!但你若一直苦苦相逼,我是会还手的。”
此后,她又换过另一幅神色,眉眼间的讥讽比先前的狠绝还真切,“不过你也就嘴皮子利索,这几年,江湖上到处都是我殷小刀,你若真有那心,不该早来杀了我吗?”
唐竹梧挑起一边秀眉,冷笑道:“殷小刀,你还是那么,牙尖嘴利。”
唐容则脸色瞬间铁青,阴测测道:“看来,让你多活那么多年,是我太仁慈了。”
丁十三忽道:“怎么,你们唐门是要登我眠花宫搭的戏台?”
李若书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抢人风头犹如杀人父母,要不得。”
段枕眠就直接多了:“唐门这是要与眠花宫为敌了?”
他话一出口,一直如影子一般站在唐容身侧,缄默不语的唐卿立刻上前一步。
他今天第一句话就是:“得罪了。”
唐容冷眼一瞪:“唐卿!”
“六哥,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唐卿冲二人摇了摇头,诚恳道,“跟你和三姐都没关系,更不要把唐门扯进来。”
唐容脸色一红,气得口不择言:“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别忘了,你姓唐!还没有谁能当着我的面辱我唐门中人。”
殷小刀忽然站起身,粉脸煞寒,叱道:“唐容,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谁辱你唐门中人了?不是只有你一直在喊打喊杀吗?”
温却邪敲了敲桌子,语音里都是笑意:“当着本侯的面,对本侯的人喊打喊杀,唐容……”他正经八百地问了一句,“你们那人老成精的老祖宗,出门时没嘱托过你吗?”
按当地风俗,琼英殿中一共摆了十二架花神灯,每架均为三尺高,底下是十二花神树做成的基座,树中央或站或躺或依或靠着十二花神,基座上伸出的枝桠被修剪成了花神的衣饰、头发或法器等,点缀了一盏盏,碗口大小的琉璃花灯,寓意百花献瑞,同时也寓意生命的孕育和轮回,有为自己祈福,为子孙祈福,亦为众生祈福,和居中的百纱四时百子图灯屏,有异曲同工之意。
温却邪位置选得随意,人也坐得随意。
他身侧,是一架石榴花神灯,烧着松花柏子,香气氤氲,花影幢幢。
花灯好看。
人……更好看。
可是,在场众人,好像都不怎么敢看他。偶尔有胆大偷瞧的,只一眼,就立马转开了视线。
——弑父杀兄。
——凌霸长嫂。
——荒唐淫/糜。
唐容额上,有冷汗涔涔渗出。
好在,楼挽风这时说话了。
他此番来江南,即是为了楼挽烟的死,也是为了唐门家主唐老奶奶的请托。而这两件事,都着落在眠花宫和唐门头上,所以他不允许在事情真相未明前,双方先斗得你死我活。
楼挽风在温却邪身侧坐定,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前在递炤山虽然没看到你人,但你留的书柬我看了。”他拉了拉身上厚厚的大氅,微微一哂,梨涡轻现,“不过你了解我的,我要的是证据,而不是谁的一面之词。”
“身体不好就少出京,好好在家调治,难不成你以为我处理不好这点事情?”温却邪望着身侧脸色青白,双颊又异样绯红,一看就身体抱恙的楼挽风,叹息道,“你这副样子,回头宝儿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他爹,咬我了。”
楼挽风有气无力地咳嗽一声。
他自出生就患有白化之症,药石无灵。日常畏光忌光,无法远行,亦不能习武。尚未成丁,就满头白发。三不五时,不是风寒就是身热,总要病一场。他自己倒是知道阳寿不永,早就习惯,但苦了亲朋好友,总是担心一个照顾不周,他就危在须臾了。连宝儿这个年方六岁的黄口小儿,耳濡目染之下,克承亲志,也时常把‘照看好爹爹’挂在嘴上。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楼挽风神情有点困倦,但双目澄清,依然漫散着一股傲气,“你查到了什么?”
倔强要强如楼大寺卿,又关乎他的亲妹子,估计是没人能劝得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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