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应该不愿意再制造仿生人了吧，现在继续增添仿生人对人类的处境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况且，不知道还有没有知道如何制造仿生人的人类幸存。
仿生人们会得那个致命的“病”，如果没办法找到治病方法，总有一天会彻底灭亡。
程鸢想象着那一天真正到来，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应该是开心吧，毕竟人类有希望拿回主导权。
但总觉得，抵达结局的代价，是不可估量的。
程鸢出神地想着这些事。
顾栩尧又像敲门那样扣了一下程鸢的额头，问：“在想什么？”
程鸢不敢还手，捂着额头，慢吞吞地说：“我在想，洛伊院长和你的关系很好吧。”
“还可以。”
“算朋友吗？”
顾栩尧顿了顿，说：“不知道。”
“好吧，我觉得你们是朋友，朋友就是互相帮助的关系。”程鸢想到了什么，“其实我在交易所有一个……帮了我很多的人，但他很快就被买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应该也在上城区吧，希望能遇到他。”
顾栩尧没有搭话。
程鸢继续说：“我还有点好奇，洛伊院长是怎么改造你的。”
“洛伊发现我的时候，我几乎彻底损坏了，他修好了我，并且改变了我的外形，以前的我更接近于机器。”
“什么机器？”
“功能型的吧，似乎是扫描机器。”
“似乎？”
“有些事我也不记得了。”
程鸢有些惊讶：“啊……仿生人也会失忆吗？”
“记忆被损毁了。”
“……好吧。”
顾栩尧说的这些事情程鸢都是第一次听说，且对于他来说，信息量有些太大了。
他的视线转到了洛伊带来的东西上，花束真的很漂亮，鲜艳夺目，生机盎然，驱散了些程鸢一团糟的思绪。
尝一尝洛伊带来的饼干吧。
程鸢这么想着，慢吞吞地支愣起来，俯身向那个纸袋伸出了手。
然而有一只手抢在程鸢前面，夺走了那个纸袋。
程鸢不解地抬头。
是顾栩尧……
他不仅拎起了洛伊带来的饼干，另一只手还捧起了那束花。
程鸢视线凝聚在顾栩尧身上，问：“你去哪？”
“工作室。”
程鸢指了指顾栩尧手里的东西，“为什么带着那些？”
“饼干的成分需要经过检测后再判断适不适合你食用，鲜花也要酌情摆放。”
程鸢：“……”
有必要这么讲究吗……
顾栩尧盯着程鸢，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他带来的礼物吗？”
程鸢愣住了：“啊？我……对啊……”
顾栩尧似乎不需要答案，带着饼干走向工作室，留下一句：“外出计划，我会开始制定。”
————
柔和昏暗的灯光让客厅更加静谧。
程鸢盘腿蜷在沙发上，搂着抱枕看电影，顾栩尧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摆弄数据板。
他总拿着数据板，程鸢问过他在干什么，他就回答在工作。
工作就不能去工作室吗……
程鸢腹诽。
其实最开始程鸢并不能决定看什么，但他看《仿生人伦理道德讲坛》睡着过好几次，最终顾栩尧无奈地让出了选择权。
程鸢看电影中小狗与主人的温馨互动，正看到兴头上时，突然眼前的影像和声音戛然而止了。
他茫然抬头，看见顾栩尧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那个记录他睡眠质量的手环。
“数据显示，你过去72小时的深度睡眠占比低于健康标准17.3%，而你来到这里后第一晚与我共同睡眠时，睡眠质量明显高于这些天的平均值。”顾栩尧的声音平稳且没有感情，“显然，独自睡眠效率低下。”
程鸢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需要改变变量，测试新的睡眠方案。”顾栩尧的逻辑清晰无比，“再次与我共享睡眠空间是目前的最优解。”
程鸢瞬间睁圆了眼睛。
虽然顾栩尧睡觉的时候很老实，虽然，现在和顾栩尧共处一室，没有最开始那么不知所措了，但也没有自在到可以完全放松的程度。
“啊？不、不用了吧？我自己睡得很好……”
“不好。”顾栩尧否决得干脆利落。
白天程鸢就一直在顾栩尧的视线范围内活动，连睡觉都要一起的话，那他就彻底丧失个人空间了。
顾栩尧见程鸢还是僵着不动，继续补充道：“根据《养宠指南》修订版第4章，当宠物出现睡眠障碍时，主人的近距离陪伴是首选方案，有利于药物干预。”
程鸢：“……我不是宠物。”
“类比推理。”顾栩尧面不改色，“原理相通。而且，床的尺寸足够大，符合安全距离标准。”
空气安静了几秒，程鸢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的，顾先生。”
“为什么？这是最优解。”
程鸢双臂紧紧环着抱枕，“人类之间……不能随便一起睡觉的。这是很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比如家人、朋友，或者伴侣之类……”
“我的目的是优化你的健康指标，并非进行‘随便’的行为。关系的定义不应影响最优方案的执行。你没有反抗的正当理由，所以今晚开始执行。”
顾栩尧的态度冰冷且不容置疑，干脆利落地收起了数据板，似乎对这件事已经给出了最后结论。
程鸢心急如焚，他回想起了和顾栩尧一起睡的那个晚上，他全程压着床边，身体紧绷，熬到失去意识才算睡了过去。
他真的无法理解顾栩尧所说的“第一晚的睡眠质量好”，在他看来，那是睡得最差的一晚。
而且……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顾栩尧待在一起，让人难以接受……
程鸢耗尽所有勇气，但仍然有些底气不足地反抗道：“但、但是如果和你一起睡的话，我会不自在，绝对会失眠得更厉害……！”
静了好久。
顾栩尧一直没有接话。
长久压抑的氛围让程鸢有些紧绷，他试探性地抬眼看顾栩尧，看到了对方微微抿起的薄唇。
视线再向上移，顾栩尧冷漠的眼神与程鸢对上，程鸢猛地怔住。
顾栩尧又不开心了。
“我的存在另你无法‘放松’？因为我们不是很亲密的关系吗？”
顾栩尧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睛始终定在程鸢身上，似乎并不是在提问，上面的两句就是他得出的结论。
程鸢仍然僵着身子。
虽然这是事实，但程鸢不敢说。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顾栩尧
“我们不算朋友吗，你说过，朋友是互相帮助的关系。”
顾栩尧看上去很生气。
程鸢呆呆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仿生人和人类不太一样……”
“那么我们到什么地步才算是朋友？”
程鸢和顾栩尧相处时本来就不能放松，这下更加紧张了，脑子里一团糟，加上顾栩尧的神情严肃而认真，看上去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程鸢被他的气场压的喘不过气，结结巴巴地说：“大、大概是我可以很自然地和你肢体接触的时候？”
顾栩尧得到答案后紧绷的氛围松动了些，他独自陷入了沉思。
而程鸢想的是，除了执着于给自己洗澡、要和自己一起睡觉，其他时间顾栩尧看上去是一个对肢体接触比较有分寸感的仿生人，因为除了上一次程鸢摔倒，他们就没有别的接触了。
而且……程鸢说的是自己可以自然地和顾栩尧肢体接触……
恐怕这辈子都不行吧……
程鸢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自己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也能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
这下顾栩尧不会再缠着自己一起睡觉了吧。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顾栩尧才回答，他的表情听不出情绪，但声音格外低沉。
看上去顾栩尧依旧没有释怀。
程鸢纠结了片刻，说：“如果您坚持的话……”
“你可以自己睡。”顾栩尧冷着脸，“但如果睡眠质量持续下降，我会采取更强硬的措施。”
程鸢悄悄松了口气。
顾栩尧绷着脸，丢下了“早点休息”这句话，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顾栩尧好像越来越喜欢生气了。
他并不十分确定顾栩尧的某些表现是否为生气，但每次某种迹象出现的时候，气压都会变低，压得程鸢不敢讲话。
也可能是心情不好吧……
————
夜深人静。
窗帘紧闭，白噪音生成器在持续不断地释放柔和的灯光，很有安全感。
程鸢躺在床上，他肚子有些不舒服。
顾栩尧检测完小饼干的成分后允许程鸢吃，程鸢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没忍住多吃了几块。
好像还剩很多，但他甚至有点舍不得吃了，万一哪天吃完……
……洛伊院长好像说了，吃完了就跟他说，他还会再送。
洛伊热情、漂亮、友善，烤的小饼干也很好吃。他真是个好人。
不对，是好仿生人。
这也是程鸢完全没有想到的，洛伊居然是仿生人。
那么他也会得那个病吗。
处理器渐进性衰减综合征……
这听起来是关乎整个仿生人族群存亡的大事。
程鸢翻了个身，没有半分困意，仰躺盯着天花板。
顾栩尧告诉他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程鸢的认知范围。未来会怎么样？程鸢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如果顾栩尧某一天消失了……
程鸢怔了怔。
说实话，他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不怕顾栩尧了。刚来时和顾栩尧相处，程鸢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紧绷的，就算是看电视的时候腰背也挺得直直的。
但现在他已经可以放松一些了，甚至不自觉地会反对顾栩尧的某些决定。
虽然最开始会后知后觉地紧张、害怕，但从结果来看，顾栩尧每次都纵容了自己的反抗，也就导致程鸢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程鸢很清楚，目前自己只有完全依赖顾栩尧这一条路可走。
完全依赖吗？……
他不知道顾栩尧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和自己一起睡，也不知道顾栩尧为什么越来越喜欢生气了。
顾栩尧对自己来说，仍然是完全陌生的。
和顾栩尧的相处，虽然还算和谐，但总觉得这辈子都很难成为所谓的“朋友”。
他好像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央。仿生人迫在眉睫的危机、顾栩尧笨拙的照顾、自身尚不确定的“价值”……所有这些都交织在一起，将他紧紧缠绕。
他不能一直这样被动下去。
他需要知道更多。
关于自己的过去，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格局，关于顾栩尧和洛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程鸢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至少现在，他知道了自己并非毫无价值，尽管这价值可能伴随着未知的危险。
但也许，其中也藏着一丝机会。
程鸢这么想着，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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