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叫花子林小念,脏兮兮脏兮兮生臭虫,捡垃圾捡垃圾没娘要,生出来生出来悔当初。”
一声声稚嫩的童音从大林村村口大榕树下传来,夹杂着吱吱呀呀的蝉鸣让人心寒。
明明烈日当空,站在不远处的林念仍旧感觉到心底的寒意,这是无论隔了多少时间都消淡不去心底的酸涩,哪怕现在的她是旁观者的身份。
她带着墨镜淡漠看去,拉着行李箱的手却不可控制地泛起了青筋。
一群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孩围着当中捡废品的女孩林小念绕圈圈鼓掌,稚嫩的脸上透露出得逞的愉快。
孤立。
一旁河边洗衣服的村民们袖手旁观,有些还磕着瓜子掩嘴嘲笑。
纵容。
这些场景无论怎样都难以忘却,三十岁的她难以承受何况是七岁的她,她倒要看看这一次谁还敢欺负她。
林念把行李箱留在原地,拎着皮包跨步走去。
霸凌中央,被戏耍的主角像是习惯了充耳不闻,仍旧捡着手里的废品,只不过低垂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小孩们见林小念没有反应,顿觉这个游戏没意思,于是便上前抢夺她手里的废品,连手都不愿意动,直接撞,撞下来拿脚踢。
一瞬间四五个空罐子便掉落下来,四下分散。
对于小孩来讲这只是个游戏,但是对于林小念来讲这是她赖以生存的仅有物,她被撞的跌倒在地,蹒跚爬去拿那些空罐子,还没够到,便又从她眼前踢射出去,到了另一个小孩的脚下。
林小念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沉入泥土地里,她追逐着她的希望——那些没人要的空罐子,没有这些空罐子她便凑不到明年上学的课本费,她想读书。
林小念知道她不能反抗,一旦反抗把别人推到或是咬伤,那些冷漠旁观的大人们便会毫不留情地一窝蜂涌上来打她,这些都是曾经的教训。
只要让他们的小孩玩得高兴,甚至做家长的还能施舍几个空罐子,只要她听话,比旺财听话。
林小念麻木地追逐罐子,空罐子在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鞋子下来回穿,直到停在一双黑色皮质高跟鞋前。
林小念抬起沾满泥污的小手,不敢伸手去拿,这双鞋子一看就很贵,她要是碰脏了,她赔不起。
林念看着“自己”缩回的手,蹲下身与她平视,两双相似的眼睛在空中交汇,没一秒泛红的眼睛便先移开了视线。
林念语气哽咽,抚摸小女孩的头顶:“对不起,我来迟了。”
玩得正起劲的小孩们看见这个搅局的女人,也不敢上前捣乱,主要是这个抱着林小念的女人穿着打扮看着就像个有钱人。小孩子别的不懂,这上面他们倒是灵敏。
外圈的村民也暗自打量着林念的穿着和物品,交头接耳。
黑丝高跟皮鞋与这泥地格格不入不说,更别提黑色长裙看着像是丝绸般有光泽,这面料看着也不便宜,连白衬衫都穿出了花,又垂又顺,看着便要好几块钱,还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那头发直得很,看着就是精心打理的,家里不是有钱的那就是有权的,这样的陌生女人,谁敢惹,万一是个什么千金小姐呢。
林念听见了这些窃窃私语,微微不屑,果然是先敬罗衫后敬人,她这幅行头用对了。
她拉着林小念起身,朝着众人说道,“这个村的村长哪位,麻烦帮我引荐下,我有事找他。”
话是朝着众人说的,眼睛却盯着榕树一旁嗑瓜子的中年男人,窝瓜头,眯眯眼,一副看似精明实际愚蠢的一村之长。
村长把瓜子塞回口袋,一脸殷勤地接话:“我是,我是大林村的村长林大瓜,您怎么称呼,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念端详着这个记忆里威严可怕的村长,现如今也是一副不惊吓的模样,轻笑起来,“这里怎么会是说话的地,又晒又热,还这么多人围着……”有些话要留余地,说得太明白没有想象的空间。
人精林大瓜听懂了暗示,这不就是这个大小姐嫌弃这边不是待客之地,人太多围着不满了,要去个僻静庄重的地方谈话,赶忙往前引着去他家堂屋,他家堂屋平常就充当村里大会堂,没毛病。
林大瓜请林念上座,瞪了一眼盯着林念失神的婆娘,赶紧催促,“愣什么呢,快倒茶,这是贵客。”
他特意在贵字上加重,想着可不能把这位给怠慢了,万一他婆娘上了什么隔夜茶,别说财神爷了,阎王爷都要传召他了。
他可不是那些村里眼皮子浅的农夫农妇,就这大小姐那双皮鞋和那只皮包,好家伙比省城国商卖100块的做工质量还好,更别提那只装了轮子的皮箱子,那个皮更多价格肯定更贵,还舍得在这泥地上滚来滚去,绝对的不差钱。
林大瓜婆娘回过神去泡茶,路过门槛还差点跌了一跤,还转头笑着连连对着林念解释,“不碍事,不碍事,您稍候,我马上就上茶,马上啊。”
林念见着算得上谄媚的夫妻俩,有些扬眉吐气又有些说不出的郁闷,就是这两个人在她的童年里扮演了纵容着的角色,又捏着她的户口,想要掌控她的人生。
“我叫林念,京市人,想要收养这个女孩。”
林念直接了当,说出她的意图。
林大瓜虚虚坐着的屁股听了她的话,做实了半个屁股,挺直腰杆,脸色威严起来,“咳,咱们大林村还从没有过往外给的孩子……”
话没说完,林念便说:“作为条件,我可以赞助村里修一条水泥路。”
林大瓜马上把一半做实的屁股往外挪了挪,面色红润,嘴角上扬,“这,这实在是……一大善举。”
水泥马路只有省城才有,修一条要好几万呢,他算算他一个月大概是五块钱,一年大概是60元,村里其他补贴算上差不多一百元顶天。这一条水泥路算他五万,他差不多要不吃不喝干上五百年,我滴个乖乖!
就一个没人要的小女孩,怎么不行呢,绝对行。
林大瓜马上跑去档案室拿来户口本,人逢喜事精神爽,话也就多了几句,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还是这么个有钱人家,他也算是个善心人,没有丝毫负担。
“当初他爹妈因为是资本家性质被下放过来,你也知道那年头资本家不好过,天天批斗,户口也单独另设。这孩子生在一九七三年,还没结束那段时间,所以生的孩子是落在了我们村里的集体户口里。后来啊,那一家子都平反回了京市,也不知怎么,说是孩子八字不好就寄养到乡下了,这几年来也不闻不问的…………”
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他虽然赏了几口饭给她,但也不算个慈爱的,也就不说了,省得带累自己。
“户口页给我,再给我写个说明,写明她亲生父母遗弃的情况再盖上村里的公章,我办手续需要用。”林念接过户口页,仔细看过,放进皮包里,同时从皮包里拿出一沓钱,随意放在桌子上。
轻轻一声,林大瓜视线立马集中,听着林念接下来的嘱咐。
“我知道别人大概不清楚她的亲生父母的去向,但是我相信,村长你肯定是知道的。”林念眼神意味深长,停顿几秒接着说,“这里是一千块,买他们夫妻的具体地址,还有如果有其他人来问林小念的去向,希望你能够保密,从今以后,她便是我的女儿,她没有其他母亲,这是我的底线。”
村长求之不得,急切拿过钱辨认着数了起来,连连应声。
林念忽略林大瓜的作派,把注意力转到身前的小姑娘上。
枯燥打成一团死结的头发,活脱脱一只流浪狗,佝偻着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阵风都能吹散,只有布满伤口和灰泥的手仍旧有力,牢牢抓紧手里的布兜。
眼睛里好似热热的,她从没看过自己小的时候的邋遢模样,镜子都是奢侈品,以至于她对自己的可怜没有一个很清晰的影像,直到现在,才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林念哽咽,“走吧,林小念,以后我会带你读书,带你过更好的生活,吃穿不愁。”
她缓缓伸手朝林小念紧紧拽着装着空罐子的网兜示意,示意小女孩把那些废品放下,以后的生活里用不上这些了。
林小念听不懂大段的话,只能大概了解,村长应该是把她卖给眼前这个有钱的温柔女人了,凭着那一沓厚厚的钞票。
那么,她要和这个女人走吗?
林小念打量着这个女人,咬了咬唇,把网兜藏身后,若是这个女人不要她了,她还可以靠自己挣钱,不能完全靠别人。
林念见着“自己”警惕的样子,还是叹了口气,“慢慢来吧。”
她蹲下身,没有强迫林小念丢掉那些罐头,而是抚摸了她的脸蛋,温柔地抱起了她。
一个真诚的怀抱胜过无数话语。
她对林小念接受长大后的自己很有信心,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这是我们跨出噩梦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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