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冢三郎抱着胳膊，后背靠在墙边，阖眼立在诊室门口。
诊室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痛呼，让鱼冢三郎眉心微蹙。
他睁开眼，垂眸看向坐在旁边的玉井鹰。
玉井鹰弯着腰，双手抱头，显然还没从刚才那血腥的一幕里挣脱出来。
“哎。”鱼冢三郎叫了一声。
玉井鹰没反应。
鱼冢三郎用鞋尖轻踢了一下玉井鹰的脚踝：“玉井鹰。”
“是！”玉井鹰猛地站起身，脊背挺直立在鱼冢三郎面前。
鱼冢三郎朝诊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已经打了麻醉剂了，没这么疼，让她安静点。我跟医生打过招呼，会给她缝得仔细些。”
鱼冢三郎顿了顿，视线垂落，“你们的保释金，她的医药费，走的都是公账，也就是大哥付的钱。今天这事，已经算客气了，否则，可不是废掉一只左手这么简单。”
“最近事多，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在大哥面前晃，也少说话。明白？”
“是。明白。”
鱼冢三郎瞥过玉井鹰那过分标准的站姿，目光重新落回紧闭的诊室门上，问：“所以，这事，她委屈吗？”
“不委屈。是她自作自受。”
“那你去跟她讲明白。她脑子不好使，就多讲几遍，讲到她明白规矩。”
玉井鹰诚惶诚恐地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进了诊室。
走廊重归寂静，鱼冢三郎刚准备重新阖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是吉永良介。
吉永良介气还没喘匀，冲诊室努努嘴，问鱼冢三郎道：“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动手了？”
鱼冢三郎三言两语解释完，神色凝重地小声道：“良介，我感觉大哥状态不对。”
“能对吗？”
“我没开玩笑。”鱼冢三郎抬眸，异常严肃地看着吉永良介，“他现在整个人简直要……炸了。你想想办法……”
吉永良介脸上的轻松褪去，他和鱼冢三郎并肩靠在墙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行。我想办法。”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得去一趟Eden酒吧，先问问你，我这身能进去吗？”
“找小夜？”
“嗯。探探中谷哲弘的动向。”吉永良介一顿，又看向鱼冢三郎，“或者，你去？你见过她，方便开口。”
“也行。”
“有机会把这个装上。”吉永良介递给鱼冢三郎一块芯片和一套工具，“知道怎么套话吧？”
“知道。”鱼冢三郎接过东西，指了下诊室，“等医生缝完，你问问后续恢复情况，然后带他们回去。我已经骂过了。”
“行，我等会看情况安抚一下。大哥在家？”
鱼冢三郎已经迈开的脚步顿住了，犹疑几秒，他又转身：“他带凛去找乌丸志间了。你觉得，他会告诉乌丸志间吗？”
吉永良介一愣，随即了然。
“瞒不住的，也该说了。其实，这么多事看下来，乌丸志间人不错。如果现在谁还能帮林沐，也就只有他了吧。别扭归别扭，但是事已至此……”吉永良介耸耸肩，“为了救人，不寒碜……”
黑泽阵走上二楼，打开那扇一直关着门的杂物间。
呛人的尘埃扑面而来。
“咳咳……”黑泽阵抬手扇了扇。
这个杂物间堆满了林沐“长久不用又舍不得扔”的垃圾。
或许，能找到些什么。
果然，都是垃圾。
黑泽阵在一堆旧衣服里翻找，居然扯出了一件小得可笑的T恤——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衣服了。
“……留着这个是准备给谁穿啊……”
拉开一个柜子的抽屉，抽到一半便被卡住了。他探身向里看，从夹缝中抽出几双大小不一、但款式相同的射击手套。
虎口处细腻的皮料，有的已经被磨损得光滑发亮。
摩挲着细腻的皮质，黑泽阵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怔了几秒，从中挑了双尺寸最小的。
走下楼，凛还坐在檐廊上，脑袋歪靠着廊柱。
她那头长发散在地上，发尾沾满了灰尘和草屑。
黑泽阵眼皮跳了跳，觉得麻烦的同时，他又转身去浴室找了枚刀片。
他走到凛身后，俯身，拎起她脑后那头蓬乱的长发，刀片贴上发丝，毫不犹豫将那些杂乱的发丝斩断了。
黑泽阵不知道林沐的头发会不会自然长长，好像自他认识她开始，就一直那么长。
原本齐腰的长发转眼便短到下颌的位置。
凛的面貌，似乎也因此与记忆中的林沐，彻底割裂开来。
如果林沐知道，她应该会气急败坏——“啊！！我的头发！黑泽阵，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然而，凛却是没什么反应，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省电模式，倒是省事了。
他走到凛面前，蹲下.身，将那双刚翻出的手套递给她：“伸手。”
黑色全包指的射击手套戴上了凛的双手。
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大。
黑泽阵解开腕部的金属搭扣，将伸缩带拉到最紧，“咔哒”一声重新扣上。
“凛。”
随着这一声，凛的头顶上方，一个瓷杯径直下落，凛下意识伸手去接，可是瓷杯却直接从笨拙的手套间滑过去了，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对距离的判断，因为这双不甚合手的手套出现了明显偏差。
黑泽阵看到这个结果，却是满意地点点头。
凛瞥了黑泽阵一眼，抬起手腕，用牙去咬那个被扣紧的金属搭扣，咬不开，又去啃指尖的皮料。
无果。
凛又看向黑泽阵，然后把手伸到他眼前：“开。”
乌丸志间推开门走到客厅时，展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
客厅地上，坐着一位有些陌生的短发女孩，她正在用牙撕咬着手上的黑色手套，她身旁，黑泽阵抱着手臂静静站着，那头标志性的银色长发突兀地缺了一块，狗啃过一样。
黑泽阵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在乌丸志间面前——塑封的鉴定书，林沐的工作笔记，关于乌丸家的调查笔记，打不开的电脑。
乌丸志间垂眸看着眼前这些，因见过生濑松而产生的那一丝好像走在黑泽阵前方的感觉，彻底被击得粉碎。
林沐的世界在他面前似乎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不，甚至连冰山一角都没有，他可能只是看到了浮在海面上的冰块。
黑泽阵坐在乌丸志间对面，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时不时瞥一眼还在手套搏斗的凛，那个手套的指尖已经被她啃出了一点破口。
“太荒唐了……”乌丸志间终于发出了第一句评价。
看来不是他乌丸志间疯了，而是整个世界都癫狂了。
黑泽阵瞥了他一眼，抬手试图把手套从凛嘴里拔出来。
乌丸志间简直不知从何问起，他看着凛，不觉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她穿这么厚，不热吗？”
黑泽阵瞥了眼乌丸志间手臂上的纱布，只说：“为了降低她的行动速度。你不是见识过吗？”
乌丸志间忽然站起身，从腰间卸下手铐，越过餐桌，“咔哒”一声，将凛一直啃着的手拷在了她身后的椅背上。
黑泽阵一挑眉。
乌丸志间重新坐了回去，视线扫过眼前的东西，最后投向对面的黑泽阵：“你自己一个一个解释，还是我一个一个问？”
黑泽阵手指最先点在塑封的鉴定书上：“白鸟昭夫给我的。”
乌丸志间甚至没有仔细去看里面的数据分析，就猜到了是谁的意思，于是问：“我哥伪造的？”
黑泽阵偏头：“谁知道呢？你觉得是真的也行。”
“黑泽阵，都省点力气吧。”乌丸志间盯着黑泽阵，“我们现在又不是在决斗场。交换情报是在节约时间。”
黑泽阵停顿两秒，放下那张纸，缓缓开口：“要从头开始讲吗？还是跳过最开始的那个案子？”
乌丸志间悬在笔记本上的手顿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黑泽阵是在说最初两人遇到林沐的那个案子：“松池案？你还有什么没交代？”
“不是我。是林沐，你不好奇她当时为什么能找到那个仓库吗？”不等乌丸志间回答，黑泽阵就直接道出答案，“其实，她也是从里面跑出来的一个‘实验品’。而且，药物对她的作用明显超过了其他人，她的体温，痛觉神经，甚至呼吸，心跳，血压，伤口恢复的速度都被药物调整到了一个远超正常水平的范围。”
乌丸志间眸光沉了沉。
“所以，她不能去医院。医院对她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而且一旦送去医院，她的身体状况就会完全暴露，很可能会被当做实验品送去别的秘密实验室。”
“为了保护自己，她才伪造了一些过往，千代田医院的医生算是其中之一吧。她的生命一直只能靠一种药物勉强维持。”
黑泽阵看向凛：“不过最近，这种药物没了，我不清楚她现在这样是不是和药物有关。但是，没有药物，她最多能活两周。”
说完，黑泽阵又扭头看向乌丸志间，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乌丸志间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茫然和不可置信，几秒后，他忽然站起身抬手越过桌子。
黑泽阵立即伸手打开了他伸向凛的手。
“我要验证。不然我为什么信你？”说着，乌丸志间绕过桌子，再次抬手搭上了凛的颈动脉。
黑泽阵等了几十秒，见乌丸志间还没收回手，不觉又皱了皱眉：“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乌丸志间缓缓收回手，验证过后，他眼神中的茫然反倒更明显了，他抬头看向黑泽阵，问：“她需要什么药物？为什么没有了？”
黑泽阵抬眼：“反正就是货源断了。也没有人知道这种药物的配方。”
“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清楚？”乌丸志间简直要拍案而起，“你也是‘松池案’的受害者之一。如果她是‘实验品’，为什么她的状态会和其他人差这么多？”
乌丸志间将那份鉴定书拍在他面前，“黑泽阵，你别忘了，她那一份资产清算单上填的是谁的名字？现在这样，你难道不是最大的受益者？一句‘不清楚’就想撇清一切？”
面对指控，黑泽阵只是平静地回视他：“乌丸志间，如果那是一份遗嘱，你的说法还勉强得站得住脚。资产清算单早就在我的手里了，她现在这个状态对我有什么好处？”
黑泽阵拿起桌上的笔记，话锋一转：“这是林沐写的。你看看就明白，自从她进入白鸠制药，和那个叫宫野厚司的科学家接触频繁，你可以理解为她一直在寻找另一种延缓生命的方法。或许，这也是她和你哥合作的目的之一。”
黑泽阵展开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推到乌丸志间面前：“TERAX-2215是宫野厚司最新的研究成果，简单来说，它是一种治疗癌症的mRNA靶向疫苗。临床实验中，有极小概率会引发迷走神经紊乱而产生晕厥。不过，比起它的治疗效果，这一点副作用很多病人就忽略不计了。”
乌丸志间快速翻阅着那些天书般的化学式，沉声问：“这种药对她有用？”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黑泽阵顿了顿，“但是，它可能对白鸟昭夫，或你哥，有用。”
乌丸志间快速翻页的手指瞬间停下。
“前一阵子，白鸟昭夫不是住院了吗？林沐特地去看过他，她发现白鸟昭夫在立遗嘱。”黑泽阵继续道，“其实，林沐一直觉得白鸟昭夫的身体可能有什么问题，这次也不一定只是小感冒。”
黑泽阵的手指点在纸面上，“白鸟昭夫很看重这个项目。白鸠制药前些年一直在亏损，但是白鸟昭夫对这个药物的研究一直没有停滞，他这么重视这个药物，或许不光是因为它能带来金钱。很可能，他是为了自己，才研制了这种药。”
“你哥……”黑泽阵的目光直视着乌丸志间，“可能也是为了这个研究了很多年、终于有点收获的药物，所以他才说服你父亲，收购了白鸠制药，娶了白鸟绘江。”
乌丸志间眉头紧蹙。
乌丸志间不想相信，但是黑泽阵的说法竟然在隐隐贴合乌丸莲耶在神社的那番话，甚至和他自己调查到一些事实也能互相印证。
零散的珠子似乎在一个个人口中渐渐串成一串。
“白鸟昭夫一直在白鸠制药的联合医院里治病，你要是可以拿到他的病历，事实会更清楚一点。”黑泽阵又掀开桌上的电脑，然后把那个开机密码界面转向乌丸志间，“林沐的电脑我打不开。”
“这里面可能有维持她生存的药物信息，也可能有她已经掌握的白鸟昭夫或……你哥的什么秘密。”
“我不是无端猜测。”黑泽阵又把那份影印的文档推到乌丸志间面前，点了点族谱图上乌丸莲耶的名字，“她在查你家的事情。结合这些，你不觉得林沐……很像是谁被封口了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