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帮你啊……
林沐语气玩味，甚至还故意拖长了尾音。
乌丸志间蹙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没有对林沐做出任何回应，在原地站了几秒，他忽然转身走出办公室望了眼不远处的开放式办公区——那里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和零星几人的低语声交织，那是警视厅特有的、紧张却又熟悉的喧嚣，这与此刻办公室内的死寂截然不同。
接着，乌丸志间抬手带了一下门又走了回来。
林沐听到钢制合页的轴承转动，在一声轻微而沉闷的吱嘎声后，灰白的门扇将办公室内外彻底分隔成了两个空间。仿佛一道闸门落下，林沐心下微微一沉。
气氛不对。
她以为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往平静的水面中扔了一块石子，石子溅起的层层涟漪一定能起到活跃气氛和探听案件进展的效果。
可是乌丸志间的行为却告诉她：这没用。
甚至，这块石子的分量略重了些，沉底时搅动了泥沙，原本澄澈的湖水浑浊起来，让人心烦意乱的。
乌丸志间越过林沐的位置径直走到办公桌边，然后弯腰拉开桌下的抽屉将手里的文件袋放进去，接着掏出一串钥匙给抽屉锁好，最后直起身看向转椅里的林沐。
林沐和乌丸志间对视了几秒，她觉得乌丸志间那眼神与其说是在看她，倒不如说是在看她坐着的椅子。
她觉得他应该是在说：嘿，你没发现这间办公室里就一把椅子吗？还不让开？
林沐垂眸瞥了一眼乌丸志间扶在桌边的手，那只手的指尖因不自觉地用力而变得苍白，她试探地问了句：“你手机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乌丸志间声音不大，甚至比平时还低沉些，就好像是在刻意压着声线。
林沐已经完全确定了：乌丸志间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
情势比意料中还严峻。
“你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我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加班。刚才偶遇目暮警官，他说你马上回来，我就进来等了。”
叮铃一声，乌丸志间将手里的钥匙环丢在了桌子上。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林沐的视线不觉在那串泛着冷光的钥匙上停留片刻，然后又抬眸看向乌丸志间。
乌丸志间并没有拿出手机查看，而是紧紧抿着唇，用眸光从上往下审视着林沐，神色异常严肃。
他这样子倒是让林沐忽然回想起当年被叫来做笔录的情形。苍白空旷的审讯室，冷白的灯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眼神充满质疑的乌丸警官……
别……她可不想再体会一次“同一个问题以不同提问方法被翻来覆去询问”的精神折磨了。
“出任务会开静音，忘记关掉了。”乌丸志间说。
托词。林沐想。不过好在他看起来有些沉默，应该没想讯问她什么。
乌丸志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找的借口有点假，于是又补了一句：“最近事多，脑子有点乱。”
找什么借口都无关紧要，所以林沐没有戳穿，只问：“下班吗？”
“还有事。”
这句话和逐客令差不离，但是林沐假装没听懂，又问：“过来的时候看见楼下的车前拉面还不错，警视大人赏脸吗？”
“我吃过了。”
林沐的目光在乌丸志间脸上停留了两秒，最后她点点头站起身把自己坐着的转椅推回原位。
椅子刚被放回原位，乌丸志间立马上前一步，伸手往椅背上一按，下一秒人就已经坐在了电脑前，右手稳稳握在了鼠标上。
过了几分钟，乌丸志间听见旁边一直没动静，扭头一看，发现林沐就站在他身侧，后腰靠着桌边，双腿斜斜杵着地，双臂抱在胸前。
见他看过来，她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有些飘忽，转瞬就消失了，然后她问他：“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说我不改姓？还是因为我擅闯你办公室？”
没等乌丸志间开口，林沐又解释，“我没翻你的东西。就看了几眼白板上的地图，你既然没锁起来，应该不是什么机密吧？”
乌丸志间又回头看向电脑屏幕，屏幕刺白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人有些没血色。他语气依旧平缓：“不是机密。我不会在办公室里放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确实挺生气的，但是我不会因为这个不接电话，刚才一直在档案室，真静音了。”
“那……”
“林沐。”乌丸志间松开鼠标，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像是有些疲惫，“我最近不想见你，现在也不想和你讨论婚礼的事情。当然，我知道你来肯定不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个，这件事在你心里可能连前十都排不进。你这么着急找我，还是为了黑泽阵那个案子吧？但是不好意思，林沐，这属于内部消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我对你，无可奉告。”
乌丸志间瞥一眼林沐，“我手头事情很多也不是骗你，我确实很忙。今天就不送你了，警视厅楼下还是很安全的，你直接打车回，晚上别一个人在马路上溜达。”
林沐垂首看向自己的脚尖，鞋尖轻轻地蹭着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林沐没走也没回应，一时之间只听见电脑主机细微的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过了几分钟，乌丸志间转身去办公桌左侧的文件堆里翻找资料，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打破了沉默，他余光瞥见林沐安静地站在桌边，像是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有些可怜兮兮的。
“早点回去吧。”乌丸志间不觉又轻声说了句。
“我也不是打探消息，就……听嫂子说，你去了三杉神社，所以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进展，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嗯……你也知道，我小道消息比较灵通，是吧？”
乌丸志间指尖一顿，然后又转身面向林沐，面色严肃地看向林沐，然后很郑重地讲了一句：“林沐，我是个警察。在我看来，程序正义很重要，你明白吗？”
林沐虽然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是在听到他不容置疑的语气后，她还是立即回应道：“我明白。我完全尊重你的行事准则，我们不是一直这么合作的吗？”
乌丸志间的视线落在林沐脸上，半晌，他垂眼轻叹一声，然后上身椅背上一靠，抬手抓了抓头发：“你可能别的事能理智，但是在黑泽阵的事上，你完全理智不了。你和我哥的交易就是你冲动的产物，所以这次，我不会和你合作。”
“我……”
乌丸志间掀起眼皮重新看向林沐：“林沐，我希望你别搅进来，事情已经很乱了。你现在也没那么忙了，有空就养养身体，看看病，一日三餐按时吃，烟早点戒了，少吃零食，少喝饮料。你多活几年就是帮了我大忙了，行吗？”
林沐盯了乌丸志间足足一分钟，最后偏过头，长叹一口气垂下了脑袋，半晌，她才忽然低声说了句：“我爷爷去世之后，很少听到这种话了。”
乌丸志间一怔。
“少吃零食，少喝饮料……”林沐哼笑一声又扭头看向他道，“不，甚至我爷爷也很少说这些。我爷爷做饭很好吃，我小时候被他养得挺壮的，他不担忧我的健康，只有在我爸妈面前时他才会这么说。”
乌丸志间知道林沐父母去世的很早，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提起这些细枝末节。
林沐双手扶在身后的桌面上，脑袋微微仰起，视线落在虚空一处，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爷爷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我小时候，他经常蹬个破自行车带我出去玩，还给我买橙汁和辣条。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他带我去找他朋友玩，他那个朋友是开殡仪馆的，我们正赶上出殡，然后他就带我蹲马路边一边吸溜辣条一边看他朋友给别人出殡。”
“然后，我就问他，那些大人在哭什么？”
林沐顿了一下，忽然垂眸问了乌丸志间一句：“你小时候问过这种问题吗？”
乌丸志间一愣，然后摇摇头：“可能没有，我不记得了。”
“哦……我爷爷可能是觉得我当时理解不了，为了让我比较形象地体会到，他直接带我去别人家的晒麦场上看杀猪了。那场面，贼血腥，猪刚开始在热水里扑腾，然后脖子、肚子哗啦就被拉开一道，惨叫声、内脏、肠子、鲜血一下子喷出来……”
乌丸志间身体已经完全转向林沐，双眼瞪得大大的，林沐瞥向他，忽然伸手一指：“诶，我当时可能就你这么一个表情。看完，我爷爷就只说了句：那头猪死了，你要是早认识它一会，你现在应该会哭得和刚才那些人一样惨。”
林沐垂下手，然后低头自顾自乐了几声。
好半晌，乌丸志间才闭上半张着的嘴，发表感想道：“你爷爷……挺有个性啊……”
闻言，林沐抬头看向他，冲他弯了弯唇：“是吧？我也觉得。我出生前，我爷爷其实是有些重男轻女的，但是我出生后，他特别喜欢我，我爸妈工作忙，学龄前我都是和他一起生活的……可惜……”
林沐的脑袋随着这句话的尾音慢慢沉了下去，“其实，他一直……”林沐顿住了，几秒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接着道，“一直……”
林沐撑着桌边的手用力攥紧，“挺想看着我结婚的……”
良久，办公室里只听得到林沐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乌丸志间刚要开口，却看见林沐伸手扶了下额头，声音极轻的讲了句：“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跟你讲这些，毛线团一样，拉起一头就咕噜噜全散开了。”
“没事，你可以讲这些，我……”
林沐脑袋仍旧低垂着，扶着脑袋的右手却轻轻抬起打断了乌丸志间：“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最近怎么总是跟做梦一样，说着说着就说飘了。我是想说，我不改姓真不是冲你发脾气故意给你脸色看，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事原本也是我对不起你，我就是想起我父母，想起我爷爷就觉得有点……算了，越解释越乱了，差不多就这意思，你应该听懂了。”
“上次跟你哥聊了几句，他应该是同意了，他告诉你了吧……但是，估计还得耽误你一段时间，还有一点事要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补偿你了，你也不缺钱……总之，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只要能用得上我，我二话不说……”
“同意什么？”乌丸志间打断她。
林沐一顿，慢慢抬眸看向乌丸志间：“你不知道？”
“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因为这件事不想见我……”林沐抬手挠了挠眉尖，抿了下唇，“就退婚的事情，你哥让我别太过分，嗯……就他同意暂时不走法律程序，不过婚礼请柬已经发出去了，至少要办了神前式，先把父母稳住……之后再看我表现，哦，主要就是看我帮他办的事办得怎么样，然后他到时候应该会帮我们跟父母好好解释一下吧……”
“啪！”乌丸志间抬手一拍桌子。
林沐头皮一麻，立马抬头看过去。
“林沐！你……”乌丸志间高喝一声。
“我的错，我的错……乌丸志间，其实，其实我一直很敬重你的，你一个富n代，为了心中的正义来干这么危险的工作，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就和我父亲一样高大肃穆。这件事真的非常冒犯，非常不妥，情急之下，我手段卑劣地利用了你，我小人，我以后努力赎罪……你别生气，不不不，你可以生气，就是别太生气，对身体不好……”
敬重？
像父亲一样？
林沐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长串话，乌丸志间脑子里却只留了这几个关键词，两人的关系在林沐嘴里就仿佛一辆脱了轨的火车，火车“逛吃逛吃”得狂飙着奔向远方再也拉不回来了。
乌丸志间瞪着林沐澄澈的双眼，怒火烧过后，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些发晕了。
林沐还在说着道歉的话，却看见对面的乌丸志间忽然直起上身抬起手，她没躲，然后那只手的指节在她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
敲完，乌丸志间又重新靠回椅背，偏过头道了句：“你怎么不说，敬重我就像敬重你爷爷一样？”
林沐一愣：“你也没有那么老，不过，你觉得可以那也行吧……”
乌丸志间立即转头盯向林沐，右手又抬起来了。
这次，林沐捂住了脑袋，连忙改正道：“那……像我哥，这总差不多吧？”
“你有亲哥吗？”
“没有。”
“那像什么像啊？和幻想中的像啊？”
林沐眨了几下眼，又说：“其实差点就有一个亲哥，但是我妈当时身体不好，流产了，所以只有我了。”
乌丸志间高高抬起的手最后妥协般轻轻落回到桌面，他脚尖点了一下地面，又转身面向电脑屏幕，顿了一下，缓缓道：“我一直不结婚不光是因为家里，也因为工作性质，以前谈过几个，基本都是因为我工作太忙最后分手了。最久的一任，大学，谈了两年。”
说着，乌丸志间自嘲般笑了声，“说到底，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所以，如果没这些事，我大概也不会很快就结婚。”
乌丸志间这些话像是在回应林沐之前那些道歉的说辞，听他讲完，林沐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哦……那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
林沐立马闭上了嘴。
乌丸志间的目光在同一个页面停留了很久，忽然又问：“我哥他让你帮他办什么事啊？”
“这个……商业机密，我不能说。”
“是嘛……”乌丸志间沉默了几秒，平淡的语气中似乎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和白鸠制药有关吗？”
“嗯……算是吧。”
“棘手吗？”
“还好。”
“所以，你又不能专心治病了？”
闻言，林沐笑了声：“我已经好多了，不耽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你哥有些不满，你不是最崇拜他了吗？现在认清他就是个黑心商人了？”
乌丸志间冷哼一声：“你们彼此彼此，都是黑心商人。”
“哈？”
“不是吗？”
林沐又笑了声，最后低头承认：“是吧。”
乌丸志间一顿，握住鼠标的手指滑了一下滚轮：“案子确实有一点新线索。”
“啊？关于什么？”
乌丸志间不应声。
林沐撇撇嘴，然后抱起双臂，一个一个抛出关键词：“潜山……神社……白鸟昭夫……白鸟绘江……中谷朝见……”
乌丸志间一推桌边，转椅直接滑到林沐身侧：“别瞎猜。”
“那你告诉我，关于谁的线索？你找嫂子打听神社的事情干什么？”
乌丸志间抬眸：“你别管，我告诉你有线索只是让你知道我还在查这个事。”
“啧。”林沐把指节抵在唇边，静了几秒，又试探道，“三杉神社的传说，我也知道，你问嫂子这个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
“网上搜到的，白鸟家这么煊赫的家族，记者当然早就采访过了啊……”林沐用指节敲了敲嘴唇，“你居然没搜过，那说明你的关注点不在传说上，那是什么？我想想嫂子还说了什么……”
乌丸志间眉尖挑了下，果然林沐的问题一个都不能回答，他可能只点头摇头都能被林沐扣出一点信息来。
于是，乌丸志间沉默了，又过了几分钟，见林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乌丸志间把脑袋往椅背上一靠，有些不甘心地问了句：“林沐，我很好奇，黑泽阵是救过你命吗？”
“额……那倒没有。”
“那你之后要怎么样？”
“不知道。”
“你没有一点计划吗？还是不想告诉我？”
“没想好。其实……其实我的想法一开始很简单，就……只是希望黑泽阵能活着，活得好一点，别的没想那么多。”林沐顿了一下，“现在，我没精力考虑太远的事情，你说的有道理，这不是谁一个人能决定的，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时间……”
林沐耸了耸肩，像是有些无奈，“所以，我尽量做到局部最优解。考虑全局？这也太难为我了。”
林沐的话让乌丸志间的心情从郁闷忽然变得沉重了，他扭头一瞥她，又换了个话题：“以前也没问过你，你有前男友吗？”
“前男友？”林沐挠了挠脑袋，然后起身一跳，坐在了桌子上，她晃了晃悬在空中的双腿，“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看看还有谁这么想不开，我心里就平衡了。有吗？”
“额……这应该怎么算……”
“怎么算？难道已经多到数不清了吗？”
“不是。我在想他算不算……就是之前，差点要成了的时候，出了点事……”
“然后呢？”
“然后……嗯……”林沐低下头，“然后他死掉了……这算吗？”
乌丸志间眉头蹙起，心情更沉重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沐，只垂眸盯着她的侧脸，静了几秒，他听到她又轻声笑了笑，然后她仰起头，眉眼弯弯地轻声对他讲了句：“乌丸志间，我突然发现，我身边的人……好像运气都不太好，是不是我这个人本身就有点问题啊？”
说着，林沐忽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双脚很轻盈地落在地板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她转身站在他的对面，微微弯下腰和他视线齐平：“这么讲，我们退婚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你别因为这个心烦了。这次不合作就算了，以后我可以免费帮你干活，有事就说。”
看着林沐带着笑意轻描淡写地讲出这些话，不知怎的，乌丸志间竟有些不敢和她对视，心里针扎一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