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
玉井鹰推开门的右手用力扶在冰凉的金属门框上，迟迟没有迈步。
室内一片沉寂的黑暗，唯一的光亮来自门外的廊灯。那道暖黄的光束将玉井鹰照得全身通亮，让他无所遁形。光线匍匐着爬过冰冷灰白的地板，每前进一寸，便黯淡一分。待它终于触及坐在窗边的黑泽阵时，已然微弱到仅剩一丝冷色余晖。
余晖在黑泽阵的白色衬衣与流泻肩头的白色长发间游移，折射出一片朦胧的光晕，让人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嗒”。
黑泽阵悬在半空的左脚忽然落回地面，发出一声不高不低的响动。
玉井鹰的视线随着那只脚垂落地面，那只黑色皮鞋已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
“先进来。”黑泽阵说，他的声音很低很沙哑。
玉井鹰抬眸看向他，全身肌肉紧绷，双脚一动不动，双眸里全是质疑和警惕。
黑泽阵并不看玉井鹰，而是偏头瞥了一眼窗外，然后又道：“别被那些人发现异常。”
闻言，玉井鹰眼皮一跳。
显然，在他心中，比起黑泽阵，那些人更可怕。
所以下一秒他就迈步进门，门锁嘎达一声扣住，瞬间，整个房间失去唯一光源陷入完全黑暗。
玉井鹰后背靠在门后，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忽然觉得他的这个决策过于草率，因为他刚才根本没看清房间里是不是只有黑泽阵一个人。
失去视觉信息简直就像从高处跌落，失衡失重的恐惧从脚底迅速爬到发顶，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急促呼吸了几秒，玉井鹰垂落身侧的右手食指指节忽然伸直，那个动作就好像他将食指搭在了扳机上。这个动作带给他的下意识反应让他瞬间屏息凝神，甚至连剧烈的心跳都压回去了。
一切恐惧在这一刻被强制停止，他盯着黑暗里的一处，就像在盯着靶心一样。
接着，玉井鹰听见自己沉着的嗓音：“你说的那些人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难道你一直在跟踪我吗？你想干什么？”
房间里沉寂了数秒，然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的摩擦声。玉井鹰扣了一下食指，下一刻黑泽阵所在的方向忽然点亮。
手机屏幕发出的一片刺白亮光从下往上照亮了黑泽阵的面庞。
窗边，木椅里的黑泽阵微微低着头，手指轻点屏幕，对玉井鹰的问题充耳不闻，只不徐不疾道：“因为准备做靶场生意，所以派手下去别人的靶场看看。很巧……”
手机被黑泽阵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他把手机转了方向然后往玉井鹰的方向推了推，然后抬眸看向玉井鹰，“……他们遇见了你的朋友。”
随着黑泽阵手指在屏幕上落下，一道嘶哑尖利且熟悉的女声忽然从手机里传出：“跑！”
那道声音划过黑暗，撕开沉寂。玉井鹰浑身一震，双脚不自觉往前挪了两步，双眼视线直勾勾钉在手机屏幕上。
几个模糊的人影晃过，接着的画面全部是摇晃的地面，颤抖的墙面，一片桌椅碰撞声，脚步声，打斗声之下，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声尖叫，玉井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捕捉到。
但也不需要更多了，只是那一声他就可以确定黑泽阵说的“遇见了你的朋友”指的是谁，也清楚了自己刚才在路上听到的那一声根本不是幻听，而今晚这一切全部都是黑泽阵给他下的套。
目的就是……
玉井鹰抬起眼，压着眉看向黑泽阵：“什么我的朋友，我根本……”
“嘘。”黑泽阵抬手暂停播放，微弱的屏幕光让黑泽阵看起来像是鬼魅一般，见玉井鹰的话语停在半途，黑泽阵才掀起眼皮看向玉井鹰，又道，“我手下冒险录的，你仔细听。”
十几秒后，那个熟悉的女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些，但是话语间夹杂着不少气声，像是极度虚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玉井鹰没有和我联系过，他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你们都找不到，我怎么找得到……”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一道男声出现：“不不不，我们这次不是来找他的，是找你。反正，那些东西你也玩得转……”
“我没有干……”
“放心，这个不会少你的……但是……”声音又小了下去。
对话最后以男声的一句“带走”作为结束。
视频播放完毕，手机屏幕慢慢暗了下去，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玉井鹰不觉又往后退了两步，让后背重新靠在门上，他握了握拳，静了几秒，问黑泽阵：“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威胁我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哑的轻笑，接着是手掌拍在木椅扶手上的轻响：“威胁？这看起来像威胁吗？只是偶然听见你的名字，所以好心告诉你一下。”
顿了一下，黑泽阵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殆尽，语气冷厉地问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不等玉井鹰回答，黑泽阵忽然从椅子里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门边一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黑泽阵垂眸看向玉井鹰，“玉井鹰，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还记得寸头吗？在他的事之前，我不喜欢一开始就把事情做绝了，我会给机会，可是他竟然以为我是怕他。所以，我就明白了，人和人太不一样了，这种脑子不好使、看不清局势的人，没必要给退路，把一切心思都扼杀在萌芽状态才是最省事的。”
黑泽阵又上前一步：“玉井鹰，我一直觉得你还是算比较识相的，现在，我需要订正一下对你的看法吗？”
玉井鹰的鞋跟已经紧紧贴在了门上，后背也退无可退了，黑泽阵周身冷冽的气息避无可避，玉井鹰双手撑了一下门边：“老大，我刚才那些话都是实话，我没有想……”
黑泽阵抬手重重拍在了玉井鹰肩膀上，玉井鹰脑中瞬间闪过黑泽阵那双充血的双瞳，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黑泽阵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题：“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老大，其实……”
“你知道他们在找你吧？要不是我的手下得力，发现了你身后的尾巴，我今晚就这么和他们对上了，你觉得，结果会如何？”黑泽阵压在玉井鹰肩上的手加了点力，“玉井鹰，求人帮忙是这么求的吗？还是说，你就是想害我？”
玉井鹰听到自己肩头的骨头在咯咯作响，后背浸出一层冷汗，脑子飞速旋转，几乎是为了求生本能开口：“老大！老大你听我说！我承认，我今晚是耍了点小聪明，想把你引过来！但是我绝不是想害你！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那个视频您也看到了，那些人就是一群亡命之徒！我那个案子其实是我故意‘失手’把自己弄进去，我就是想摆脱他们！可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还把她也……”
玉井鹰声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愤恨和无力。
“老大，我就是害怕我说实话你就不帮我了……这是我蠢！我刚才……真的慌了，真的没人能帮我了，我不能找家人、朋友。警察，警察也不会信我，以前，警察一来那些人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警察走了，他们就又找上门了。说不定，他们和警视厅的人有什么勾结……老大，我坏过他们的事，他们抓到我一定会杀了我，现在我只有求您保我了……”
“老大，我不敢说我有多大用处，但我在他们那里待过，我知道他们的一些门路和手段，这也是他们想要我命的原因。您不是想做靶场生意吗？我知道他们一些见不得光的渠道，或者黑料，我应该能帮上一点忙。 ”
见黑泽阵不应声，玉井鹰只觉得全身冰凉，脑门上的冷汗哗啦啦往下淌：“老大，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能活下来，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枪械、情报，或者……您想让谁闭嘴，只要您一句话！我保证，我会很有用！”
房间里一片沉寂。
几秒后，玉井鹰肩上忽然一轻，接着，“啪”得一声，黑泽阵抬手摁下房间顶灯的开关。
一瞬间，亮如白昼。
刺眼的亮光让玉井鹰立即抬手挡住了双眼，片刻后，视觉恢复。再抬眼望过去，黑泽阵却已经重新坐回了窗边的椅子。
一览无遗的小公寓里，只有黑泽阵和他两个人，玉井鹰瞬间松了一口气。
黑泽阵指尖一敲扶手，轻巧一句：“我的人在门口候着。”
玉井鹰的心立马又提到嗓子眼，他往前挪了两步：“老大，你想让我干什么？我马上给您办。”
黑泽阵抬手拍了一下扶手，又将左腿叠到了右腿上，然后冲玉井鹰一扬下巴：“抓走的那个，是什么人？”
“同事。”
黑泽阵眯缝了一下双眼。
玉井鹰连忙自己往出倒：“她叫红月绮，是我那个靶场的教练。那些人找上门之后把她也卷进去了，然后我们就一起为他们做事，大概有两三年了，我进去之后，就没联系了，所以我不太清楚她现在在干什么。”
“你帮他们做什么事？”
“主要是伪造许可证。”
“还有呢？”
“靶场的生意也算一部分吧，他们会定期过来……”
黑泽阵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打断了玉井鹰：“我对这些小事不感兴趣，我想知道，他们的据点、头目、生意，既然他们盯上了你这条命，你手里应该捏着些重要东西吧？”
“换了别人，今天绝对走不出这扇门。你帮过我，所以，我给你机会。我希望你想清楚再说。”
玉井鹰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一手撑着冰凉的桌面，在黑泽阵的审视下缓缓跪坐下来。他垂下眼帘，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他们……主要是靠走私枪械。路线很多，错综复杂，但我知道其中一个中转点。”
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黑泽阵的反应，见黑泽阵依旧面无表情，玉井鹰连忙带着几分急切和辩解道：“老大，我终究只是个开靶场的，他们不可能让我接触太多。他们要我的命，是因为是在那次交易中……我无意间听到了‘八重棘’这个名字。”
当“八重棘”三个字从玉井鹰口中吐出时，黑泽阵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倏然一顿。
玉井鹰瞥了眼，然后立刻趁热打铁：“后来旁敲侧击地打听，才知道‘八重棘’虽然明面上已经覆灭，但其牵扯极深，似乎牵涉到多年前的一桩大案，甚至和某位大人物有关联……具体是谁，以我的身份，实在无从得知。”
说完，玉井鹰又试探地补充了一句：“老大，我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消息实在闭塞。红月绮……她如果还在为那伙人做事，这些年下来，或许……或许能知道得更多一些，也更具体一些……”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便落在了玉井鹰的头顶。玉井鹰心中一凛，慌忙垂下脑袋，额角的冷汗无声地滴落。
片刻的沉默后，黑泽阵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有用的东西没吐出来多少，倒是已经盘算着让我替你去救人了？”
“不是不是。老大……”玉井鹰又开始冒汗，双手在裤子上搓了几下，“那个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的事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其他的……比如枪械有关的，我可能知道得更多一点，刚才那些真不是骗您的。而且我枪法真的很好，600码，移动靶，夜间，或者有风速干扰的情况下，我依然有把握一枪毙命。”
“600码？用什么枪？多大口径？”
“M24 SWS，7.62。老大，您可以试试，我真的会很有用……”
“试试？”黑泽阵垂眸一瞥玉井鹰，然后微微仰起头，唇角微微勾起，“那我给你一个展示的机会。红月绮，你自己去救。三天之内，让我看到结果。如果她死了，或者你跑了……”
黑泽阵停顿一下，冷冽的眸光落在玉井鹰身上，“你知道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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