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水声像一面厚重的幕布,将檐廊两端隔绝成两出无声的默剧。
乌丸志间没听到锁扣咬合的脆响,但是他看到那串钥匙被黑泽阵拔下,收进了自己口袋。
钥匙串在黑泽阵指尖轻晃,这出默剧立即在乌丸志间的大脑里被拟合出了最刺耳的声响——那是钥匙相互撞击的声音,是催命的铃铛,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口,叮当作响。
“你干什么!医护人员已经到了!”乌丸志间隔着庭院的雨幕大喊。
声音被暴雨声瞬间吞没。
乌丸志间一头扎进雨幕,雨水劈头盖脸砸下,原本熨帖平整的黑色纹付羽织瞬间浸透,衣料变得幽深而沉重。
他像一堵墙般拦在黑泽阵面前,雨水顺着眉骨蜿蜒而下,模糊了视线,他强压着几乎要将一切都焚毁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开门!”
黑泽阵甚至没有停步,只是经过他身侧时,微微抬起了眼。灰暗的天光下,他的双眸里一片死寂。
“你拦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黑泽阵的语气平静到可怕,“……耗的都是林沐的命。你想清楚!”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经越过乌丸志间,径直向庭院深处走去。
“不是神经性休克吗?”
“肾上腺素到底有没有用?”
“她醒了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串质问连珠炮一样砸向黑泽阵的背影,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黑泽阵更加沉默而坚定的步伐。
乌丸志间站在原地,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雨水冲刷着他,四肢百骸好像浸在刺骨的寒冰里。
他想,他应该立即破门而入让救护车带走林沐,这是最正确、最理智的做法。
可是,他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地上。
黑泽阵想让林沐死吗?
不,绝无可能。他甚至比黑泽阵自己还笃定。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乌丸志间冷下来了,他因愤怒而混沌的大脑也冷下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更彻骨的恐惧。
黑泽阵不会让林沐等死,那么,他为什么阻止医护人员?为什么他的所有反应都如此不合情理?
乌丸志间瞳孔骤然紧缩。
他明白了。
这整个事件中,一定有一片他从未涉足的黑暗领域。
在这片领域中,黑泽阵知道一切,而他,一无所知。
缺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他永远也无法靠近真相,所以,他的所有判断,所有努力全是徒劳。
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自始至终,他都站在林沐的世界之外。
阴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椎往上攀爬,攫住了他的心脏,占据了他的大脑,继而瞬间扩散至全身。
乌丸志间猛地迈开脚步追了上去,仿佛想将那股寒意甩在身后,他朝黑泽阵喊道:“你要去找谁?我哥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一瞬间,那股寒意再次无情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彻底哽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问?在没有任何证据,任何动机,甚至没有任何逻辑支撑的情况下,他竟然已经下意识,将自己的哥哥,划到了那条线的对面吗?
凭什么?
就凭林沐昏迷之前那句气若游丝的指控吗?
今天本该是他的婚礼。
而现在,他的新娘生死不明,而他从小到大,最敬重最崇拜的哥哥成了谋害他的新娘的凶手?
太荒谬了……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雨声喧嚣,庭院里那片翠竹被风雨粗暴地摇晃拍打着。
竹叶簌簌脱落,坠入泥泞……
乌丸志间看着脚下的土地……引以为傲的家族,一直以来所信奉的一切,已经被这场暴雨冲刷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片凌乱肮脏的泥泞。
书房的纸拉门半开着,暖黄的灯光爬出门外。
矮桌前,父亲乌丸宪司脸色铁青地低声训示着什么。
长子乌丸玉生垂首不语,母亲乌丸千梦满面愁容。
次子乌丸莲耶,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在余光瞥见门外那两道被暴雨浸透的身影时,他微微一顿,偏头看过去。
“志间?”母亲乌丸千梦的声音最先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小沐她……怎么样了?”
乌丸莲耶的视线从乌丸志间湿透的肩头滑到黑泽阵湿漉漉的银发,随即,他撑着榻榻米站起身,一边习惯性地抚平黑羽织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边对其余几人道:“我去看看。他们对老宅不熟。父亲,大哥,来宾就拜托你们了。”
走至乌丸志间身侧,乌丸莲耶抬起手,安慰似地搭在乌丸志间湿透的肩上:“医生怎么说?”
乌丸志间死死地盯着他,企图从那双温和的眼眸里窥见一丝裂缝。
可惜,什么都没有。乌丸莲耶的担忧,甚至比他还真切。
乌丸志间压下一切疑问,无力地甩开乌丸莲耶搭在他肩上的手,瞥一眼父母,最后对乌丸莲耶道:“……去旁边说吧。”
往前走了几步,乌丸莲耶不禁瞥了眼黑泽阵,疑惑道:“到底怎么回事?林沐的情况很糟吗?我可以联系……”
“社长。”黑泽阵打断乌丸莲耶,“您知道怎么回事吧?”
乌丸莲耶一顿。
“我不管你和她之间有什么矛盾,”黑泽阵冷冷道,“但现在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黑泽阵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一个活着的,能为你所用的人,远比一具尸体有用。社长,我可以帮你‘说服’她,让她为你做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黑泽阵抬眸,“——你得让她活着。”
乌丸志间感觉世界的噪点越来越密集,嗡嗡声萦绕在他的耳边,让他完全听不懂黑泽阵在说什么。
于是,他扭头看向乌丸莲耶,企图从乌丸莲耶那里得到一丝线索,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黑泽阵继续低声道:“她不听话,难以控制。没关系,你想要她做什么,可以通过我。我可以保证她完成任务。这难道不比现在这个僵局更好吗?”
乌丸莲耶的眸光轻轻落在黑泽阵身上,与黑泽阵对视几秒,他神色淡然道:“阵,我理解关心则乱。但是,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去处理这件事。事情分轻重缓急,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救人,你应该先将林沐送医救治,而不是和我这里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乌丸莲耶不打算多言,余光瞥见檐廊上的医护人员,他转身去迎。
但黑泽阵比他更快。
乌丸志间只觉腰间一紧,下一瞬,只听清越一声,他腰侧的装饰短刀锵然出鞘。
那柄短刀原本是在神前式上对神明、对新娘、对新家立下的誓言——他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自己的新娘,让自己的家庭免受邪祟与灾祸的侵扰,他将承担起一个男人守护家庭的责任。
可是,那柄刀现在被黑泽阵捏在手里,贴在了乌丸莲耶的脖颈上。
“黑泽阵!”乌丸志间去拦。
“林沐背后的世界,你们乌丸家赌不起。”黑泽阵的声音贴在乌丸莲耶耳侧,短刀被他往前一推,利刃饮血,“如果她今天死在这儿,你要面对的,不止是我,还有一个你一无所知、视所有规则为无物的世界。社长大人,您确定,您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赌上整个乌丸家吗?”
忽然,几步外的客房里“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在了门上。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那撞击声沉重而执拗。
“是林沐!她醒了!”
没等任何人反应,那扇脆弱的纸拉门“哐”得一声,被人从里面生生踹开,瞬间,木屑四溅。
一只赤脚“啪”一声踩在了纸拉门的废墟之中,白皙的脚底瞬间被木刺划破,渗出鲜血。
林沐站在那里,身上只穿着一件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单薄衬衣,发髻散乱,赤着双脚。
她似乎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整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完全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她的目光缓慢而机械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一台正在识别目标的机器。视线掠过医护人员,掠过乌丸志间,掠过黑泽阵,最终定格在了乌丸莲耶身上。
她抬脚,起初脚步还有些踉跄,她一步一步踩过去,步伐逐渐稳健。
白色的纸拉门上,湿漉漉的檐廊上,被印下一串鲜红色的血脚印。
“林沐?”乌丸志间试探着喊了一声。
林沐的视线没有任何偏移,继续盯着乌丸莲耶,接着,她的身姿忽然轻盈了起来,像是终于熟练掌控了这具身体。
一步,两步……她像一阵风般掠过乌丸志间,黑泽阵,雪白的衣摆轻柔飘过几个人的眼底,最后径直冲向站在最后的乌丸莲耶。
林沐轻轻跃起,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下一刻,她的双手就死死扼住了乌丸莲耶的咽喉。
“哐——”
乌丸莲耶身体向后重重倒下。
“林沐!”黑泽阵和乌丸志间同时上前。
看着捏在手里的脆弱的生命,林沐空洞的眼神里忽然出现了一种东西——杀意。
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
乌丸莲耶渐渐窒息,但是他一直没有任何防御动作,没有任何抵抗,眼神和往常一样淡淡地垂眸看着几近疯魔的林沐。
“林沐?”黑泽阵拦腰抱住林沐,试图将她拉开。
林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她眼中只有一个目标——杀戮的目标。
乌丸莲耶的咽喉被死死扼住,窒息感涌了上来。他看着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眼神空洞的脸,脑海中却闪过两天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月曜日,她坐在茶室里喝茶的样子。
那时她眼里有光,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刃,锋利而明亮。
那双眼盯着他,问他:“哥,您的掌控欲,是不是太强了点?”
看着眼前的林沐,不知怎的,乌丸莲耶忽然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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