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门“啪”一声被大力关上,空旷的回音在房子里回荡。
黑泽阵往里走了几步,房子里的原本陈设都在,只是所有家具都蒙在一层灰白色防尘布之下,一切都被掩盖了起来。
黑泽阵走进自己曾经的房间,抬手掀起床铺上的防尘布,布料扬起的尘埃在灰暗的天光下翻滚。
黑泽阵的目光穿过窗户,庭院里的鱼池早就被混凝土彻底封死了,可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去看,耳边甚至出现了锦鲤跃出水面的水声。
黑泽阵呆立在窗前,直到身后传来几下拖沓而陌生的脚步声。
林沐的脚步声一直很轻,甚至很多时候根本没有脚步声,她只有在提醒别人注意的时候才会刻意将脚步踩得很重。
黑泽阵回神,走出房间去看。
林沐……不,凛依旧站在玄关的位置,局促而警惕地扫视四周。看到黑泽阵从房间走出来,她的视线在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又飘向别处。
黑泽阵观察了她半晌,没有说话,再次转身走进房间拉开了衣柜。
大多数衣服都没有搬走,除了林沐的,甚至还翻到几件他的。
黑泽阵手指一顿,从里面扯出一件衬衫,这是他读国中时的衣服,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太小了。这件衣服曾经还被林沐拉出来穿过一次,现在皱得像一团废纸。
黑泽阵拎着衣服走出房间,一言不发握住凛的手腕拖着她走进浴室。
打开淋浴,渐渐温热的水流敲击在瓷砖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暴雨的重现。
黑泽阵扭头,对凛说:“衣服脱了。”
他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起伏,似乎只是在下达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
凛看了黑泽阵几秒,像是在理解这几个音节的含义。
黑泽阵抬手指了指她身上那件侵染了血迹和泥水的白色单衣,放缓语速重复了一遍:“不是不喜欢血迹吗?脱掉,洗干净。”
他紧紧盯着凛,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他等着,等着凛脸上露出一丝属于林沐的…哪怕是讥诮或愤怒的表情。
可是没有。
凛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脏污,看了看赤.裸的双脚,最后又抬起手,她再次嫌恶地皱了皱眉。
然后,她开始解衣服。
身上的衣服仿佛有着异常复杂的机械结构,她笨拙地解了好半晌也没解开衣服的暗扣。
她的手像是刚长出来的,一点也不灵活,最后,她放弃了,就像刚才放弃系鞋带一样,她用选择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暴力扯开。
那颗跟她过不去的扣子终于脱落,它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弹跳、滚动,最后‘叮’得一声,消失在排水口的黑暗里。
凛看了一眼那个洞口,继续脱掉剩余衣物。
她赤.裸着,上前一步,站在了温热的水流下。
水流打湿了她的头发,散乱濡湿的发丝贴在侧脸、额角。
她低头,开始搓洗手背上的血污,几十秒后,像是累了,她靠着墙,缓缓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继续着那个笨拙又认真的动作。
一股疲惫忽然从心脏开始,沿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黑泽阵感到一阵脱力,这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慢慢俯下身,缓缓蹲在了凛面前。
清水流过凛纸白色的皮肤,流过她纤细的四肢……然后,黑泽阵看见了那些伤疤。
不是浅淡划痕,是一些狰狞而扭曲的烙印,那些痕迹在她的皮肤上纵横捭阖,像是小孩笨拙而天真的画作,杂乱一团,让人费解。
有一道从左肩一直延伸至后心,像是曾被某种利器贯穿。几处陈旧的烧伤,让白皙皮肤变得皱缩,像融化又凝固的蜡。还有一些细密的、像是被荆棘扎刺的痕迹,聚集在腰侧。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伤?这个呢?还有这个呢?
凛洗得认真而专注,洗完双手,她又开始搓洗脚上的血迹。然而,她只是把血迹洗掉,剩余的泥泞则完全不管。
她只是不喜欢血,仅此而已。
黑泽阵关掉水,浴室里,只剩下水滴从她发梢坠落的声音,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颤抖的指尖落在凛的左肩上,它小心避开那些狰狞的伤疤,只敢在伤疤周围的皮肤上,轻轻拂过。
凛的身体因为忽然的触碰而瑟缩了一下。她停下动作,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了一丝天真的困惑。
一直摇摇欲坠的世界,轰然倒塌。
黑泽阵一把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的额头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像溺水者抓了最后一截浮木。
他想质问,想咆哮……
可最终,他只是将脸埋在她冰凉的颈窝里。
水汽氤氲的浴室,只听得到一片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呼吸。
……
黑泽阵用镊子,一根一根拔出凛脚底的木刺。
他用纱布,一圈一圈,缠在凛被划破的伤口处。
他给她穿上干净的衣物。
他半跪在她面前,从锁骨下第一颗纽扣开始,固执地,一颗一颗地,帮她扣上那件他曾经穿过的白色衬衫。
就像很久之前,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获知了“Gin”这个代号,第一次窥见了她的过去,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帮她扣上了衣扣。
没有什么不同。
黑泽阵告诉自己。
不就是重来一次吗?
林沐能压下所有的过往,能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心在黑暗里苟活这么多年,他只会做得比她更好。
他总让她抛弃过往,抛弃那些已经死掉的人,现在她终于抛弃了,谁也不记得了。
这不是好事吗?
以后,她只会记得他——一个没有任何影子的黑泽阵。
黑泽阵抬起头,看向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刺扎进乌丸志间的脑海。
他忽然低头,喉咙里逸出几声自嘲般的冷笑。再抬起头,他的目光直勾勾钉在书桌后的乌丸莲耶身上:“哥,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父亲,母亲,大哥,还有那些世交,朋友,都在等着解释。您不打算随便敷衍我几句吗?”他顿了顿,语气中装满嘲讽,“家主大人?”
乌丸莲耶将手平稳地按在书的封面上,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地看过去:“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聊。”
乌丸志间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哽了一下,垂下头,常年时刻笔挺的肩背忽然弯了下去。
几秒后,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道:“我冷静了。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或者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林沐变成这样……在你的计划之内吗?又或者,在她的计划之内吗?”
乌丸莲耶沉默片刻,起身,踱步到乌丸志间身侧。他抬起手,然后垂落在乌丸志间的肩膀之上,用力按了一下。
乌丸志间抬眼。
乌丸莲耶平静地迎上他满是血丝的双眼,缓缓直起身,松开手,语气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换身干衣服,我在神社等你。”
“哥!”乌丸志间压抑着的声音嘶哑起来,“事到如今,你还绕来绕去有什么意思?你真以为我傻到看不出来这是你的手笔吗?我甚至知道,就算我今天我把神社、把扣在这里的所有人翻个底朝天,也什么都查不出来!我们是兄弟,亲兄弟!我难道会不知道你行事什么风格吗?”
说着,乌丸志间又冷笑一声,带着无尽的悲凉,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是,我确实不知道。我死都想不到……你能在我的婚礼上搞这么一出……”
“我到底算什么?一个被林沐利用的工具……一个被你利用的工具!这些我都已经认了,可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非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志间……”
“乌丸莲耶!”乌丸志间右掌握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臂狠狠砸在桌面上,闷响声让窗框都为之震颤。
纱布之下,刚止住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迅速渗出,立马将雪白的纱布染红一片。
乌丸志间仰起头,对着乌丸莲耶嘶吼出声,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调:“我拿性命担保你!你的弟弟,拿他的性命担保你!”
“你对得起吗?你对得起我拿出的这条命吗?你想让我下一次见到黑泽阵的时候,以死谢罪吗?”
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一滴泪,顺着乌丸志间滚烫的右眼眼尾滑过面庞,没入他濡湿冰冷的鬓角。
乌丸志间猛地低下了头,全身因极力克制而止不住得震颤。
乌丸莲耶抬起手,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指尖微微蜷缩,最后那只手没有落在乌丸志间的肩膀上,只是又轻轻垂落回身侧。
乌丸莲耶转过身,留给乌丸志间一个冷漠的背影。
“换身干衣服,冷静一下。”
门被“唰”一声打开,天光从门缝爬进。
“我在神社等你。”
话音未落,门被重新关上,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一片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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