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炉的烧鸡,油亮亮、金灿灿,香气霸道得能掀翻整条街。
阿桑蹲在对面的屋顶上,口水流了足有三尺长。
她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趁着伙计转身招呼客人的空档,她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嗖”地窜下去,爪子精准地勾住最大最肥的那只,扭头就跑。
“嘿!我的鸡!”伙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红影消失在街角。
得手的阿桑得意忘形,一边狂奔一边把烧鸡往嘴里塞,滚烫的油脂烫得她直哈气,但美味当前,这点痛算什么?
她吃得摇头晃脑,尾巴尖儿在身后快活地扫来扫去——糟糕!
就是这一扫!蓬松雪白、毛茸茸的大尾巴,完全忘了收回去,就这么大大咧咧、招摇过市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晃荡!
“啊——!”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正巧回头,和那条晃悠的尾巴尖儿撞个正着,手里的鸡蛋“啪叽”掉在地上,蛋黄流了一地。“妖…妖怪!白毛狐狸精啊——!”
这一嗓子,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狐狸精?”
“在哪?!”
“偷鸡贼是妖怪!”
“快抓住她!”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
原本熙攘的街道瞬间炸了锅。卖菜的大爷抄起了扁担,打铁的铁匠拎起了烧红的铁钳,连抱着孩子的妇人都捡起了路边的石头。
愤怒和贪婪的火焰在每个人眼中燃烧,汇成一股汹涌的人潮,朝着那抹惊慌失措的红影疯狂追去。
阿桑魂儿都快吓飞了。
烧鸡也顾不上啃了,随手一扔,使出吃奶的劲儿狂奔。
她心里把满天神佛骂了个遍:至于吗?!不就是偷了只鸡吗?她阿桑活了整整一千年,虽然偷鸡摸狗…啊呸,是“借”点东西填肚子的事情确实没少干,但伤天害理?
天地良心,她连只蚂蚁都没故意踩死过!
顶多…顶多就是偶尔对着路过的俊俏书生流流口水,或者顺手牵走几只肥得流油的烧鸡解解馋罢了。
“站住!妖孽!”
“别让她跑了!”
身后的嘶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带着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狠劲。
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水砸在两边高得吓人的屋檐上,又汇成浑浊的水流,狠狠砸在坑洼的青石板路上,溅起肮脏的泥点,毫不留情地甩在阿桑身上、脸上。
她身上那件水红色的新裙子,是前几天才从城里最贵的成衣铺子“顺”来的,此刻沾满了泥浆,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身上,沉得像裹了一层湿透的裹尸布。
精心盘的发髻早就被雨水冲散了一半,几缕湿透的墨黑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
阿桑猛地刹住脚,不是因为累,纯粹是被身后这群狂热凡人气得胸口疼。
她堂堂千年狐妖,虽然打架的本事确实有点拿不出手,主要是懒,没好好练,但论起跑路,她自认是妖界一流。
怎么就被这群没半点法力、只凭着一腔“除妖”热血的凡人撵得如同丧家之犬?
不行!必须甩掉他们!
阿桑眼珠骨碌一转,瞅准旁边一条更窄、光线也更暗的小岔道。
这条巷子又深又破,两边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黑色的、长着霉斑的砖石,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味混合着尿臊气的怪味。
她毫不犹豫,像一道狼狈的红色闪电,“哧溜”一声就钻了进去。
巷子里光线昏暗,雨水从狭窄的天空缝隙落下,更添几分阴森。
阿桑顾不得脏污,手脚并用,在狭窄的通道里左冲右突,速度快得几乎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泥水在她脚下飞溅,身后那些愤怒的嘶吼声似乎被弯弯曲曲的巷道阻隔,变得遥远了一些。
有门儿!
阿桑心中一喜,脚下更快了几分。
只要穿过这条巷子,外面就是错综复杂的贫民区,往那些犄角旮旯一钻,保管这群凡人找不着北!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跟她这个无辜的狐妖过不去。
就在她七拐八绕,以为自己即将摆脱追兵,胜利的烧鸡仿佛又在眼前飘香时,巷子的尽头猝不及防地杵在了眼前。
一堵墙。
一堵结结实实、爬满湿滑青苔、至少两丈高的青砖墙。它像个沉默而冷酷的巨人,冰冷地矗立在那里,雨水顺着青苔的脉络流下,像冰冷的眼泪。
它彻底堵死了所有的去路,宣告着这里是真正的绝境。
死!胡!同!
阿桑的心“咯噔”一声,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泥水里。
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她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极致的绝望而火烧火燎地疼。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她仓惶地回头,巷子入口处,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吼声如同滚雷般迅速逼近,影影绰绰的人影已经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火把的光亮在雨幕中晃动,映照出一张张因激动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堵住了!她跑不了啦!”
“就在里面!”
“哈哈,今晚有狐狸肉吃了!”
“油炸!必须油炸!”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阿桑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指甲无意识地抠进墙缝的青苔里,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发抖。
雨水顺着她散乱的黑发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难道她这千年狐生,就要终结在一锅滚烫的油里?
她还没晒够太阳,没吃够烧鸡,没看够美男呢!她不甘心!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就在那群疯狂的人影即将涌入这条狭窄死巷的刹那——
巷子的另一端,那堵象征着绝望的高墙阴影下,雨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微微拨开。
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静静地撑开在雨中。
伞面遮挡了阿桑的视线,她只能看到伞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
那只手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玉石般温润的光泽。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伞的主人似乎完全无视了巷口那沸腾的杀气和叫嚣,也仿佛没看见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红衣身影。
他的存在,就像喧嚣世界中的一个静止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静和……强大。
阿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是凡人的气息!
这股气息……冰冷、内敛,却又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带着一种专门针对妖物的天然压制力!比外面那群乌合之众加起来还要可怕百倍!
捉妖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完了完了完了!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杵着个索命的阎王!这真是天要亡她阿桑啊!
那只如玉的手动了。
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张薄薄的、边缘流转着细碎金光的黄色符纸。
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在昏暗的雨巷中,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
油纸伞微微向上抬起了一寸。
阿桑的视线,对上了一双眼睛。
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阿桑最后的侥幸。
她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外面凡人的叫嚣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把油纸伞,这只捏着符咒的手,和这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那薄薄的、仿佛没有重量的唇瓣微微开合,吐出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清冷,却像惊雷一样,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巷口的喧哗,精准地砸在阿桑的耳膜上:
“妖孽,束手就擒。”
平平淡淡的五个字,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地法则般的威压。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完了!这下真的死定了!
被捉妖师抓到,那可比下油锅还惨一百倍!什么抽筋扒皮、炼魂夺魄…阿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恐怖传说。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四肢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理智。
就在那张流转着金光的符咒即将被激发的前一刻,阿桑做出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猛地抱住了脑袋,“噗通”一声,非常干脆利落地原地蹲了下去。
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鹌鹑。湿透的红裙子糊在泥水里也顾不上了,精心打理的形象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抬起头,雨水混合着泥水从脸上狼狈地淌下,一双狐狸眼因为极致的恐惧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看着伞下那张清冷得不似凡人的俊脸,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带着哭腔喊出了那句在极度恐慌下、未经大脑思考的经典台词:
“清蒸还是红烧?!商量下!别油炸行吗?!太疼了!” 声音尖利,带着破音,在狭窄的死巷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求生欲。
巷口汹涌而至的凡人追兵们,正举着火把、棍棒、菜刀,气势汹汹地要冲进来抓住那只“该死的狐狸精”。
然而,当他们看清巷子深处的情景时,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绝境之中,他们追捕的“妖孽”,那个据说凶残狡猾的狐狸精,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抱头蹲在墙角,浑身泥泞,瑟瑟发抖,活像一只落汤鸡。
而她的对面,站着一个撑伞的白衣男子。那人身姿挺拔,气质清绝,仿佛独立于这污浊的雨巷之外。
追兵们沸腾的杀气,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了大半。
他们认出了那符纸,认出了那种独特的气息——是真正的高阶捉妖师大人!
原本喧闹的巷口,霎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雨水敲打青石板和油纸伞面的“噼啪”声。
刚才还喊着“油炸”“清蒸”的汉子们,此刻噤若寒蝉,眼神里充满了敬畏,甚至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捉妖师大人在处理妖怪,哪有他们这些凡人置喙的份儿?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油纸伞下,云涯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似乎也因为阿桑这石破天惊的求饶方式,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极其匪夷所思、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
他捏着符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金光微微闪烁,似乎在评估着眼前这个抱头蹲防、讨价还价烹饪方式的“妖孽”,到底值不值得浪费一张上品定妖符。
阿桑依旧维持着那个极度怂包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她死死地盯着云涯的手指,生怕那金光下一秒就朝自己射过来。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她也不敢眨眼。
时间,在这诡异的对峙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云涯动了。
他并拢的手指微微一松,那张流转着金光的符纸,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悄无声息地飘落,并未激发。
金光隐没,符纸轻飘飘地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很快被雨水浸湿了一角。
紧接着,他空着的左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那动作随意而流畅,仿佛只是要取一件寻常物品。一道细长、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锁链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那锁链非金非铁,上面刻满了细密的、令人眼晕的符文,散发出一种专门禁锢妖力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锁链的一端如同有生命的灵蛇,在云涯指尖微微一点之下,“嗖”地一声,化作一道乌光,瞬间缠绕上阿桑纤细的脚踝。
“嘶——!”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禁锢感瞬间袭来。
阿桑感觉自己的妖力像是被冻住的水流,瞬间凝滞、阻塞,再也无法调动分毫。
她本能地惊叫出声,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力量禁锢而晃了晃。
锁妖链!
这下是真跑不掉了!
阿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比巷子里的积水还要冰凉。
云涯看也没看巷口那群呆若木鸡的凡人。
他手腕轻轻一抖,缠绕在阿桑脚踝上的锁妖链另一端便落回他手中。
他握着锁链,力道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油纸伞微微前倾,隔绝了巷口那些或敬畏或贪婪的目光,也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走。”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一个字。
阿桑被锁链牵引着,踉跄了一下,被迫站了起来。
冰冷的锁链紧贴着皮肤,妖力被彻底封死,让她感觉自己脆弱得像一个真正的凡人。
她抬头,只能看到云涯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柄素色的油纸伞顶。
巷口的凡人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无人敢阻拦,也无人敢出声。
他们看着那个强大而神秘的捉妖师大人,如同牵着一只认命的宠物,带着那个刚才还让他们疯狂追捕的“狐狸精”,一步步走出这条肮脏的死巷,消失在越来越密的雨幕深处。
冰冷的锁链硌着脚踝,每一步都提醒着阿桑此刻的囚徒身份。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泞的裙角和那双同样脏兮兮的绣花鞋,心里一片悲凉。
烧鸡没了,自由没了,现在连小命都悬在人家手里了。
她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前面那个撑伞的背影。白衣胜雪,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不染尘埃。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如松。
嗯……背影倒是挺好看的。
阿桑吸了吸鼻子,被雨水冻得有点发红。
算了,看在这张脸和这身材的份上,清蒸……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总比油炸强点吧?她阿桑狐生一千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心大,适应力强!
“喂……”她忍不住小小声开口,声音带着点试探的颤抖,“那个…清蒸的话…能不能…加点葱姜蒜去去腥?我…我可爱干净了!”
心大的小狐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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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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