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锁链硌着脚踝,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提醒阿桑她此刻的处境——砧板上的狐狸肉,清蒸预定。
雨水还在哗啦啦地下,把她浇得透心凉,连带着心也拔凉拔凉的。
她垂着脑袋,像只被牵去屠宰场的鹌鹑,机械地跟着前面那个撑伞的白衣身影。
云涯走得并不快,但步伐异常平稳。素色的油纸伞稳稳地隔绝了倾盆大雨。
阿桑偷偷抬眼,只能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和握着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手干净得过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和这脏污的雨巷、和她自己满身的泥泞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要把自己带去哪儿?某个专门处理妖怪的阴暗地牢?还是直接去厨房?
阿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烧得滚烫的大蒸笼,氤氲的热气里,自己可怜巴巴地被捆成粽子丢进去……她打了个寒颤,赶紧甩甩头,试图把这可怕的画面甩掉。
脚踝上的锁妖链冰冷刺骨,不断汲取着她体内的妖力,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冷。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几条同样冷清湿滑的巷子,周围的景象渐渐变了。
不再是低矮破败的民房,青石板路也变得宽阔平整了些。最终,云涯在一扇看起来颇为低调、但用料极其考究的黑漆木门前停下。
门楣很高,没有任何张扬的装饰,只有门环是两只造型古朴的兽首。
他没敲门,也没见掏钥匙。只是伸出手指,在那兽首门环上看似随意地轻轻一点。
指尖微光一闪即逝,那沉重的门扇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门后并非阿桑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反而是一道照壁,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极其宽敞、极其……雅致的庭院呈现在阿桑眼前。
雨水在庭院上空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隔绝,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庭院内干爽无比,与外面的瓢泼大雨仿佛是两个世界。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纤尘不染,蜿蜒通向庭院深处。两侧是精心打理过的草木,在隔绝雨水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青翠欲滴。
几株形态优美的古树舒展着枝桠,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宛如珍珠。假山堆叠,引来的活水在石间淙淙流淌,汇入一池清澈的莲塘。
几尾锦鲤在碧绿的荷叶下游弋,悠闲自在。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一种……极其纯净的灵气?
虽然被锁妖链压制着,阿桑还是能隐隐感觉到这里的气息让她残存的妖力都舒服得想要喟叹。
这哪是什么捉妖师的老巢?这分明是神仙洞府!
阿桑看得目瞪口呆,连脚踝上的冰冷和心里的悲凉都暂时忘了。
她活了千年,见过的富贵宅邸也不少,但像这样透着清贵、雅致,又隐隐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地方,绝对是头一回见。这捉妖师……也太有钱太有品味了吧?捉妖这行当这么赚钱的吗?
云涯对她的震惊视若无睹。他收了伞,那柄素色的油纸伞在他手中如同变戏法般消失不见。
他牵着锁链的一端,脚步未停,径直穿过庭院,走向回廊深处。
回廊曲折,廊下悬着几盏式样古朴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廊柱和栏杆都是上好的木料,触手温润。
阿桑像个进了大观园的乡巴佬,一路东张西望,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她看到紧闭的雕花门窗,看到角落摆放的形态奇特的盆栽,一切都透着低调的奢华和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感。
最终,云涯在一扇看起来和其他房间并无二致的门前停下。他抬手推开房门。
一股温暖、干燥、带着淡淡冷松木香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阿桑被牵着走了进去,身后的房门在她踏入后,悄无声息地自动合拢。
房间很大,陈设却异常简洁。靠墙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卷书册和笔架,一盏造型古朴的铜灯。
另一边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软榻,榻上铺着深色的软垫。
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整个房间色调偏冷,透着一股和主人气质如出一辙的清冷禁欲气息。
然而,房间中央摆放的那个物件,瞬间吸引了阿桑全部的注意力,也让她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好奇瞬间冻结,重新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一个笼子。
一个巨大的、闪烁着暗银色金属光泽的笼子。
笼子的栏杆足有婴儿手臂粗细,上面同样布满了比锁妖链上更加复杂、更加细密的暗金色符文。
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在银色的金属表面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让阿桑灵魂都在颤栗的禁锢和压制力量。
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铁笼子,而是专门打造、用来囚禁强大妖物的法器牢笼。
光是看着,阿桑就感觉自己的妖丹都在隐隐作痛,被锁妖链压制的妖力更是彻底偃旗息鼓,缩在丹田深处瑟瑟发抖。
完了!这下真成笼中鸟、砧上肉了!
之前那点“清蒸待遇”的幻想瞬间破灭。落到这种级别的捉妖师手里,等待她的绝对是抽筋扒皮、炼魂夺魄!
千年道行一朝丧!阿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牙齿都开始咯咯打颤。
云涯仿佛没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发抖的身体。他走到笼子旁边——阿桑这才注意到,这牢笼并非冰冷地杵在地上,笼子底部竟然铺着厚厚一层……雪白的、看起来就极其柔软蓬松的垫子。
那垫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散发着一种干净又温暖的气息,与这冰冷森严的法器牢笼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更让阿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的是,笼子里居然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镶嵌着彩色琉璃的食盆。
旁边还有一个同样精致的、类似小碟子的东西。
这……这是给囚犯准备的?!阿桑彻底懵了。这捉妖师的脑子是不是也……有点不太对劲?
就在她脑子一团浆糊,在“即将遭受酷刑”的恐惧和“这笼子好像还挺舒服”的荒谬感之间反复横跳时,云涯有了动作。
他握着锁链的手腕轻轻一抖。
那缠绕在阿桑脚踝上、散发着冰冷禁锢气息的锁妖链,如同解冻的灵蛇,“唰”地一声松开,化作一道乌光飞回云涯宽大的袖中。
脚踝骤然一松,但阿桑丝毫没感觉到轻松,反而更加绝望。锁妖链没了,但这牢笼的压制力更强!她现在连一丝妖力都感应不到了,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进去。”云涯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听不出情绪,像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阿桑看着他,又看看那个符文流转的恐怖牢笼,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想反抗,想尖叫,想逃跑,但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见她不动,云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他并没有动粗,只是伸出那根干净修长的手指,对着笼门的方向,轻轻一点。
“咔哒”一声轻响,笼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如同最轻柔的微风,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轻轻推在阿桑的后背上。
阿桑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向前,一步就跨进了那巨大的银色牢笼里。
笼门在她身后无声地、迅速地合拢,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落锁声。那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敲在阿桑的心尖上。
她猛地转身扑到笼门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那暗金色的符文接触到她的皮肤,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针刺般的麻痹感,让她下意识地缩回手。
她看着笼子外面那个清冷如谪仙的白衣身影,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
“呜…呜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语无伦次地控诉,“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行不行!把我关在这鬼笼子里算什么?想吓死我吗?还是想等我饿瘦了再清蒸?呜呜呜……我不好吃!真的!我…我几百年没洗澡了!肉都是酸的!吃了会拉肚子!呜呜呜呜……”
她哭得真情实感,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配上她那身湿透的、沾满泥污的红裙子和散乱纠结的头发,狼狈到了极点。
云涯就站在笼子外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哭嚎撒泼。他那双深邃的墨玉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只是在她哭喊着说自己“几百年没洗澡”、“肉是酸的”时,他那平直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动了一下。
阿桑哭得嗓子都哑了,见云涯毫无反应,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心里的绝望更深了。
完了,这是个油盐不进的狠角色!看来酷刑是免不了了……
就在她哭累了,抽抽噎噎地停下来,自暴自弃地想着“清蒸就清蒸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狐”的时候,云涯终于动了。
他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案旁。
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某种温润玉石雕琢成的盒子。盒子通体莹白,没有任何花纹,却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灵气。
云涯拿起那个玉盒,打开盖子。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诱人的馥郁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香气清新甜美到了极点,带着阳光雨露的纯净气息,又蕴含着磅礴而温和的生命力量。
只是吸了一口这香气,阿桑就感觉浑身被雨水冻得僵硬的骨头缝都舒展开了,连被锁妖链和牢笼双重压制下萎靡不振的妖丹,都像是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阿桑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她瞪大了那双还挂着泪珠的狐狸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云涯手中的玉盒。
只见那玉盒里,静静地躺着几枚果子。
那果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纯净无瑕、如同最上等红宝石般剔透晶莹的色泽。
果皮表面光滑无比,仿佛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霞光,隐约可见内部流动着金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粘稠的汁液。
浓郁的果香正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充满了整个空间,驱散了之前阿桑哭嚎带来的所有颓丧气息。
顶级灵果!还是火属性的!
对阿桑这种天生带点火属性的狐妖来说,这玩意儿简直是大补中的大补!
千年修行,她也只在某个灵气极其充沛的深山老林里远远闻到过一次类似的气息,连影子都没见着!这种宝贝,据说只生长在天地灵气汇聚的洞天福地,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寻常修士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一颗!
现在,这捉妖师手里,居然有好几颗?还放在一个盒子里?!
阿桑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她张着嘴,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枚散发着诱人红光的果子,口水不受控制地、极其响亮地“咕咚”咽了下去。在这寂静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云涯仿佛没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
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没错,就是极其随意,仿佛只是在菜市场拿起一颗最普通的苹果——从玉盒里拈起一枚那枚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顶级灵果。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牢笼。
在阿桑呆滞、茫然、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云涯走到笼门前。
他并没有打开笼子,只是隔着那冰冷的、符文流转的银色栏杆,将那枚足以让无数修士和妖王打破头争抢的顶级灵果,朝着阿桑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
动作自然得……就像是给自家养的宠物狗丢了一块肉骨头。
“???”
阿桑的头顶,瞬间冒出了一排巨大无比、金光闪闪的问号。她的表情彻底凝固了,嘴巴还保持着微张的姿势,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极致的困惑、懵逼,以及一种“我是谁?我在哪?这捉妖师到底想干嘛?”的强烈荒诞感。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断头饭?可这断头饭也太……太豪华了吧?
用这种顶级灵果当断头饭?这捉妖师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钱多到没处烧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新型的、闻所未闻的酷刑?用美食诱惑她,等她吃下去再发作?让她在极致的享受中痛苦地死去?
阿桑的脑子飞速运转,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她看看那枚近在咫尺、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灵果,又看看笼子外面无表情、眼神清冷的云涯,感觉自己的千年狐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捉妖师……绝对、绝对、绝对不对劲!
她僵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头狐狸,既不敢伸手去接,也不敢开口询问。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诱人的果香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子,勾引着她每一个饥饿的细胞,而那冰冷牢笼和眼前捉妖师带来的巨大压力,又让她毛骨悚然。
云涯似乎没耐心等她做心理建设。
见阿桑只是瞪着眼睛发呆,毫无反应,他那只递着灵果的手,又往前送了送。那枚红宝石般的果子几乎要碰到笼子的栏杆了。
阿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到那柔软的垫子上。
“你……你到底想干嘛?”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极度的戒备,颤抖着问,“这……这果子有毒?还是吃了会……会变成烤狐狸?”
云涯看着她惊恐戒备如同受惊小兽的眼神,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无奈”的情绪。他薄唇微启,依旧是那副清冷平淡的调子,吐出了两个字:
“零食。”
“……”阿桑彻底石化了。
零……零食?
把这种传说中的顶级灵果……当零食?!
她看看云涯那张俊美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他指尖那枚流光溢彩的果子,再看看自己身下这软得不像话的垫子,还有旁边那个精致的食盆和水碟……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了阿桑混乱的脑海:
这个实力恐怖、脑子好像也不太正常的捉妖师,他该不会……是想……养宠物吧?!
把她这只千年狐妖……当宠物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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