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沈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沈廷荣一身藏青色官袍踏入梧桐院,眉宇间带着朝堂应酬后的疲惫。
苏氏早已候在门口,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亲自接过他手中的朝珠,语气温婉:“老爷回来了,一路辛苦。”
“嗯。”沈廷荣淡淡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屋内的主位坐下。
苏氏连忙吩咐丫鬟:“快,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再沏一壶浓茶给老爷解解乏。”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摆上饭菜,四荤四素一汤,皆是沈廷荣平日里爱吃的菜式。苏氏坐在一旁,亲自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老爷,先喝点汤暖暖胃。”
沈廷荣喝了口汤,目光扫过满桌的菜,随口问道:“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苏氏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老夫人让人把六丫头从药王谷接回来了。”
“六丫头?”沈廷荣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眉头微微皱起,“接她回来做什么?”
苏氏放下汤勺,语气自然地说道:“老夫人心疼她在谷里受苦,想着让她回府享福。再说,嘉瑶的赐婚旨意下来了,老夫人和柳妹妹商量着,让六丫头替嘉瑶嫁去定北王府。”
“什么?!”沈廷荣猛地放下碗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们简直胡闹!赐婚的是嘉瑶,怎能让云芙替嫁?这要是被朝廷发现,可是欺君之罪!”
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语气越发严厉:“我沈廷荣身为礼部尚书,执掌礼仪教化,自家女儿替嫁欺君,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氏见状,连忙起身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柔声劝道:“老爷息怒,我们也是为了嘉瑶。您也知道,嘉瑶性子娇纵,怎能嫁给一个残废?云芙在谷里待了十年,性子沉稳,嫁过去也能替沈家稳住局面。再说,老夫人已经让人打点好了,绝不会出岔子。”
“打点?”沈廷荣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萧玄戾是什么人?就算他腿废了,也是定北王,是皇帝亲封的御史中丞!你们以为这点手段能瞒得过他?能瞒得过朝廷?”
他指着苏氏,气得脸色发白:“这件事我绝不答应!明日我就去回了老夫人,让嘉瑶乖乖准备出嫁!”
苏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却依旧不肯放弃:“老爷,事已至此,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老夫人已经让人给云芙收拾了汀兰院,嫁妆也在准备了。您若是执意反对,不仅会惹老夫人不快,还会让嘉瑶记恨您,得不偿失啊。”
沈廷荣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怒极了,却又一时语塞。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丫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沈廷荣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苏氏的手指都在发颤:“事已至此?你们做这件事之前,可有问过我的意见?”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吓得噤若寒蝉的丫鬟们,厉声道,“都给我退下去!”
丫鬟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出门外,轻轻带上房门,将屋内的剑拔弩张隔绝开来。
苏氏见他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强辩,只是垂着眼,语气放得更柔:“老爷,我们也是没办法。嘉瑶以死相逼,老夫人又一心疼她,我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再说,云芙毕竟也是沈家女儿,嫁入王府也不算委屈,往后定北王府还能成为沈家的助力,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沈廷荣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你以为萧玄戾是傻子?他若知道真相,定会迁怒沈家!到时候别说助力,怕是会引火烧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怒火,“明日我就去定北王府,向萧玄戾请罪,求他收回这门亲事!”
“老爷万万不可!”苏氏连忙拉住他,急切道,“您若是去了,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不仅欺君之罪坐实,连沈家的颜面都会荡然无存!”她顿了顿,又道,“萧玄戾如今虽手握实权,但他腿有残疾,府中势力错综复杂,正需要一门亲事稳固局面。云芙性子沉稳,又懂医术,说不定能得他看重。只要两人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萧玄戾就算知道真相,也只能认了!”
沈廷荣皱着眉,沉默不语。苏氏的话虽刺耳,却也戳中了他的顾虑。他身为礼部尚书,最重颜面,若是此事闹大,他不仅官位难保,沈家也会沦为京城笑柄。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沈廷荣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此事……容我再想想。”
苏氏见他态度松动,心中一喜,连忙道:“好,好,老爷慢慢想。夜深了,您也累了,我伺候您歇息吧。”
沈廷荣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苏氏见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往内室走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的地面上,映出两人长长的影子,一个沉重,一个带着隐秘的算计。
不过沈廷荣的沉默被苏氏当作默许,第二日便让人着手准备嫁妆。
三日过后,她让人来汀兰院传话,说嫁妆已备得七七八八,让沈云芙过去瞧瞧。
沈云芙换了身素色细布褙子,跟着传话的丫鬟穿过回廊,第一次踏入梧桐院。
苏氏正坐在正屋的主位上,见她进来,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起身道:“云芙来了,快过来坐。”
沈云芙走到屋中,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眼前的女人穿着绫罗绸缎,珠翠环绕,眉眼间满是端庄温婉,可只有沈云芙知道,这副和善皮囊下,藏着怎样阴狠的心思。
她没有动,只是微微颔首:“见过大夫人。”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苏氏笑着拉过她的手,指尖的凉意让沈云芙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你瞧,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虽不算顶级奢华,却也是我一番心意,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她抬手示意,丫鬟们连忙掀开旁边的几个木箱。箱子里整齐地叠放着十几套衣裳,皆是普通的绸缎料子,绣工粗糙;首饰盒里摆着几件银饰,款式陈旧,连颗像样的宝石都没有;余下的便是些被褥、铜镜之类的寻常物件,比起沈嘉瑶平日里用的,还要逊色几分。
和那日沈老夫人说的按嫡女的身份来备嫁妆完全不符。
苏氏指着嫁妆,语气带着几分炫耀:“你看,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首饰也是我特意让人挑的,往后嫁入王府,也不能失了咱们沈家的体面。”
沈云芙的目光在那些寒酸的嫁妆上扫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着眼。
苏氏见状,以为她是满意,又道:“再过几日便是吉时,你好好准备着,嫁过去后要安分守己,好好伺候王爷,别给咱们沈家丢脸。”
沈云芙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苏氏对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苏氏莫名地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多谢大夫人费心。”沈嘉芙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嫁妆很好,我没什么意见。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先回汀兰院了。”
苏氏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你回去吧,好好歇息。”
沈云芙微微颔首,行礼后转身离开了梧桐院。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背影挺直。
见沈云芙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苏氏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方向,直到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收拾嫁妆,才猛地移开视线,冷声道:“都拿下去吧,仔细收着,别出什么岔子。”
“是,夫人。”丫鬟们连忙应道,抬着木箱往外走。
屋内只剩下苏氏和她的大丫鬟画屏,画屏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这六姑娘倒是沉得住气,瞧见那些嫁妆,竟半分不满都没露。”
苏氏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浓茶,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一个在药王谷待了十年的野丫头,能有什么见识?这些东西在她眼里,怕是已经算得上珍宝了。”
“可奴婢瞧着,她刚才看您的眼神,倒是平静得有些吓人。”画屏微微蹙眉,“会不会是……她心里有什么盘算?”
苏氏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着,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盘算又如何?不过是个没根没底的丫头,翻不出什么大浪。”她顿了顿,又道,“你吩咐下去,让春桃和秋菊盯紧点,她每日的一举一动,都要如实报给我。”
“奴婢明白。”画屏躬身应道。
苏氏抬眼望向窗外,暮色渐浓,梧桐院的灯笼已经亮起,光影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痕迹。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好好准备吧,等她嫁入王府,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画屏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压得更低:“夫人,奴婢还是有些担心。那六小姐的娘当年……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记恨您和二姨娘,暗地里使绊子?”
苏氏闻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嗤笑一声,眼底满是轻蔑:“知道又如何?当年她娘死得不明不白,连个证人都没有,她一个黄毛丫头,空有恨又能怎样?”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狠厉:“再说,她如今就是咱们手里的棋子,嫁入王府后,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萧玄戾的脸色,哪还有精力来找咱们麻烦?”
画屏仍有些不安:“可万一……”
“没有万一。”苏氏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只需让春桃秋菊盯紧她,别让她在婚前闹出什么幺蛾子。等她嫁走,沈府就再也没有能威胁到咱们的人了。”
画屏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躬身应道:“是,奴婢记住了,定会让人盯紧六姑娘。”
苏氏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底的冷意渐渐蔓延开来。当年能悄无声息地除掉沈嘉芙的母亲,如今自然也能拿捏住这个归来的丫头,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的计划。
苏氏指尖摩挲着茶杯外壁,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梧桐叶上,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再去一趟柳氏那里,提醒她管好自己的嘴,别在嘉瑶面前乱说话,更别让闲言碎语传到云芙耳朵里。”
“是,奴婢这就去。”画屏躬身应道,转身正要走,又被苏氏叫住。
“等等。”苏氏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顺便告诉柳氏,梁家那边已经有了消息,过几日便安排嘉瑶和梁家公子在护国寺见面,让她好好准备,别出什么岔子。”
画屏连忙点头:“奴婢记下了。”
待画屏走后,苏氏独自坐在屋内,拿起桌上的佛珠捻了起来。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知道画屏的担心并非多余,可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沈嘉芙若是安分,嫁入王府后便能保她一世安稳;若是敢有异心,她有的是办法让这个丫头在京城彻底消失。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佛珠碰撞的轻响,伴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衬得这梧桐院越发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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