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瞥短似朝露,却如此摄人心魄。
江月寒呆望着镜中的千羽芒半晌,忽然回想起那个弟子曾说,“法镜能显现人心”。想到自己初见千羽芒真容时的陌生感受,他心下蓦地一乱,匆忙将那片碎镜掷入怀袖。
丝毫不知,千羽芒其实一直在他身旁。是她设法沟通逆寰镜,改变了显现出来的证据;也是她施了真言符,使宁聪他们自曝心声,显露了真实目的。多多少少,也算是为他解了围。
“这下,我们两清了!”
她张张口无声地说,转身匆匆离去。只等夜色催更、漏断人静,便施展计划上山。
秋后的夜色落得极快,未及寒鸦啼鸣,便已噬尽天光。晚钟从山上荡下,催示着弟子们休沐。
见时候不早,江月寒想起了早上的山雀之约,将刚刚的种种波折抛诸脑后,只趁最后的光亮捆好柴火,背起来向伙房走去。
山上的弟子都会法术,举手抬足间可划出烈火燎原。这些木柴都是给盘踞在山脚的低级弟子准备的。斫木生火,烧水做饭,温酒取暖,每日的消耗不在少数,全由江月寒一人负责。
这份工作并非易事,可他却完成得一丝不苟,不苟到——因他的从不抱怨和沉默寡言,人们早已经对这从不出错甚至额外配送的木柴习以为常。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在意他是如何工作的,更没人在意,他工作结束后究竟会做些什么。
于是当山下灯火起,一众弟子结束了镇日的忙碌,正相聚饮谈之际,没人发现,江月寒孤身离开了伙房,腰系一柄入鞘的长剑,直向西边奔去。
头顶一轮圆月如霜,却不显寒冷逼仄。月光静静地从空中沉落在地,把两旁的树木拉出纤长而模糊的影子。光影交错,江月寒的脸被照应得晦暗难明。
又是一年八月十六,既望之日……
他抬起手中长剑,指尖传来剑鞘那熟悉而冰凉的触感,指下是阴刻的“晦光”二字。遒劲的笔锋在月光下,折射出青玉般通透的颜色。
“剑名晦光,取‘月尽江寒,晦朔重生’之意。这把剑,以后便是你的了……愿吾徒一生磊落如月,强锋似剑,俯仰有度,不负天地……”
脑中由远及近,浪潮般扑来一个男声,以镇重而关切的语气,念出入门赠剑的誓礼。
每句话语,都已如逝水难追,历经岁月磋磨。可在脑海中,却依旧如昨日鲜明。
七年了,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这七年来,他不时走上这条山路,从当初无知的孩童,再到如今挺拔的少年。稚嫩的面庞随时光推移增添了不少棱角,能留给驻足沉思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短到已被其他繁琐的事物占据。可每到月圆之时,他仍会忍不住抬头,望向天际。
山中无历数,唯月色依旧。
他轻叹一声。似有什么在脑中呼之欲出,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壁垒所阻隔。他困惑于这感受意味着什么,试图追溯,却因太过出神,没有察觉,一道人影正潜行于不远处的夜色,缓缓向他逼近。
“砰”的一声,金石炸裂,火星迸溅。两把剑交击在一起,从剑尖瞬息到剑尾,直棱棱划出一道白虹,竟比九霄上的月光还要耀眼。
江月寒警觉得快,听到破空之声,便本能地抬剑格挡。可对方却对他接下来的每一招都很熟稔,不仅攻势未受阻,反而顺着他的剑身,将手中武器转了半圈,倾轧直下,以剑格相顶,直向他双膝攻去。
江月寒身形一动,剑依旧挡在原位,双腿却迸力向上掠去,一个空翻落在对方身后,堪堪使自己脱离险境。
对方扑空,刚往前追去半步,又以更快的速度撤剑回身,再刺一剑。
江月寒甫才落地,还没站稳,便见寒芒一线,带着剑后的白衣胜月,掠至他的面前。
剑气激荡,从那线寒芒上荡开,层层波涛一般斩裂了四周草木。断草纷纷,碎叶扬扬,好似在下一场绿雪。
两相对立,那人收剑。绿雪之间,浮出了于清明沉稳温和的笑容。
“多日未见,你的身法果然又精进许多。”
“彼此。”江月寒点点头,又摇摇头,“下次,别再这样试我。”
“既是试招,便该挑你没防备的时候。”于清明依旧满脸笑意,眉梢轻轻一挑,“怎么?不满意?”
“不敢。”望着他的笑,江月寒即便少有感触,也会觉得心里发毛,忙出声否决。
“那就好。”于清明说着,抬手拂去袖上因争斗而掀起的褶皱。眉目依旧温和,气宇一向柔润,再加上披在身上的那袭月白色道袍,不似名满天下的瑶华派首徒,倒像是江南烟雨里的一介书生。
只有江月寒知道,于清明那“温笑剑”的称呼可不是凭空而来。看似温润如玉的谦谦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戢鳞潜翼、渊谋远略的心。
若说这世上仅有一人得到掌门长昙的亲传,那必属于清明无疑。自从送上瑶华学艺起,他在瑶华之巅度过了整整二十五年光阴。二十五年,足够草木成荫,璞石琢器。终年清修的辛苦未能劳损他的身形,反倒塑出一副琅琅玉骨,粼粼冰心。其中七分剑气,三分侠意,随身屹立,便似一壁疏阔群山。
同样的,也只有于清明知道,一向淡漠处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江月寒,也会在熟稔之人面前,露出那稍显玩世不恭的一面。
他微微一笑。冰冷之人过于残酷。能看到他偶然露出几分天性,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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