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青要你醒醒!”
谁在叫我?
“青要!青要!那是假的!快醒来!”
一声盖过一声的焦急。
眼前一双双悲怆的眼睛重叠,变换一双焦急陌生的黑眸。
“你是谁?”
我揉了揉眼睛,满手湿润,不知不觉满脸泪水。
这是什么幻术,竟让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就中了招,万万不能叫绥绥知道,堕了我的威名。
刚才的伤痛不似作假。
墙角尸骨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的年月,尸骨面目全非,外层的铠甲也已经锈迹斑斑。
他生前是位将军吗?
又是怎么身死他乡呢?
无限的哀伤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身为男子,这百年来,我深知男儿流血不流泪的道理,所以就算有时候头破血流,我也会忍着,然后寻一个没人的地方,蒙起头来哭,尽量不让自己做那丢人的勾当。可他看起来好疼好疼,疼得我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没力气再避着人了。
“青要!不怕了,是幻境!不能想!”
耳边声声急促,一个花里胡哨的身影蹲下来,试图挡住我的视线,将人唤醒。
真的是幻境嘛?可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法术气息,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眼前人的担心不作假,我尽力平息心中情绪,忍不住抽咽:
“没事,我只是有点伤心,太疼了。”
“疼?哪里疼?青要!跟我说哪里疼?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实在是太疼了,我哭的疼不下来,一股气堵在胸口开不了口,只能拿起来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很奇怪,就算自己的情绪被填满,拿起他手的一瞬间,脑海中还是挤出一丝其他的东西来。
他是什么妖怪变的,怎么手比我这个石头还凉。
“好了,别怕……”是谁轻叹一声,怜惜化作春雨安抚心灵。
“都是假的,青要,都是假的,你现在是妖怪,不是将军了,不会疼了,不会疼了。”
语气安慰宠溺,一声声哄人,让我生出一种尚在襁褓之中的错觉。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秀满花花草草的手绢为我擦眼泪,想法是个好想法,可这手绢不知出自哪位大能之手,绣工一顶一的好,阵脚密密麻麻,秀满了整张,刺激我的眼睛更痛了!以至于我没有精力纠结他话中的意思。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肚子不停地叫,昨晚吃的饭早已消化干净,没力气,我停住了哭声。
这个妖好奇怪,他竟然也不走,只蹲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神也好奇怪,我看不懂。
眼神奇怪也就算了,他身上的衣服竟也丑的离奇。好似那年寒冬,迷谷他二姨奶奶怕他冻死,拿自己的花棉被给他改了一件过冬的棉衣,虽然那年迷谷没有冻死,但第二年难得也没有抽芽。
虽然他刚才用那个手绢十分辣眼睛,但衣品和人品并无关系,为了回报他刚才的安慰,我决定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宝贝送给他,我们素不相识,能耐心在这哄我半天,不能让人做好事寒了心。
依稀记得,我走之前在辰正殿顺手装了好几件法宝,左右我用不着,不如拿给他,当做他做好事的奖励。
掐了个诀取物。
无事发生……
再掐!
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我太饿了,所以法力失效了?还是因为刚才在外面被哪位法力高深的打中了,得了什么后遗症。
“那个……这位妖兄,”我试探唤眼前人,“你想不想吃饭?”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问的过于委婉,他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笑了一瞬,又摇了摇头。
还没等我分析完他这一套复杂的表情,便听“花蝴蝶”解释道:
“这里会禁锢我们的法术,想要吃东西得先出去。”
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我的法术不顶用,但上天怜我,送我个伴,他听起来知道很多的样子,让我不用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艰难摸索。
“这里是哪里?他又是谁?”我指了指他身后的人。
这个妖真的很奇怪,我问他问题,不回答,亦没有任何其他表情,反而是一直盯着我看。
今日虽然逃跑狼狈,但身上并无伤口,衣衫穿的得体,脸上除却未干的泪痕,与平日里也没任何区别。
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这位仁兄对我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来着?
好像就是如此直勾勾地盯到人心里发毛。
好吧,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也许我只是单纯的欠他的钱。
“这里是伏羲洞,是上古真神伏羲大帝留下的一方小天地,这方天地连通妖、仙、人三界。几千年来三界争斗不断,这地方却很少能现世。伏羲大帝原本是想构建一方妖仙人三界和谐相处的一方世界,可后来因种种原因没能实现。”
“这位将军,他是……”斟酌辞藻,情绪起伏,“他是我的一位几百年前的故人,我找了他很多年……很多年……”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我这百年的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听声音就知道,这位故人肯定对他很是缠绵悱恻,情真不渝。
可惜人死如灯灭,往事不可追,伤心事不提也罢,他不说,作为一块善解人意的好石头,我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肚子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我们怎么出去?”真不好意思,并非我忘记刚才的道理,我真饿了,吃饭对我们石头来说可是跟重要的。
“花蝴蝶”转过来,我这才有机会打量他的长相。
如若离得远了,反而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书生儒气,偏偏长了一双剑眉星目,平添了一丝锐利,难得的好看。
“我有办法出去,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对上地上的尸骨,“得把他也带出去。”
这位壮士是位好妖,眼下这么个境地竟然还要带着故人的尸骨,这份情意着实令人钦佩。我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为他腾地方。
等了半晌,他缓缓蹲下,用袖子去擦尸骨脸上的灰尘,他一脸珍惜呵护的模样,我也不忍心打扰。
“这位故人同仁兄你是什么关系?”洞中空无一物,只能来回踱步,无聊得很,说话也不算打扰。
洞里暗无天日,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个火折子,火光将他的身影拉成庞然巨物,随着火苗跳跃,浮浮沉沉。
他对待眼前的尸体,千般怜惜,万般小心,掏出怀中手绢,将手脚都擦拭干净。
火光照亮的范围有限,我只敢在附近摸索,只有前后一条路,不进则退。
“青要。”
我循着声音望去,“花蝴蝶”长身玉立朝我招手,脚边的尸体似有一瞬间的回魂,端坐在那里,朝我笑得温和。
诧异过后,再眨眼,黄土白骨,血肉无存。
冷静之后,被冲散的理智回笼,这样的人,我若之前见过,必定过目不忘,可我俩素不相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位仁兄?请问您来至何处?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花蝴蝶”的动作没有因为我的质问而停滞半分,他将地上的人扶起,隔空同我比了个身高,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果真把我忘了,我不怪你。”
他这话说的颇为幽怨,如同受了气的小媳妇,使得我气焰消了大半。
“没关系的,青要,你把我忘了不要紧,我时时刻刻记得你的好就行。”
一句话将我的道心击个粉碎。莫非……莫非我同他确实有些渊源?
自从我化为人形,又马不停蹄地跟随绥绥在施夷洞中修炼了近百年,才勉勉强强出洞自己一人在外走动。
且不论什么深情感怀,就是点头之交,两只手也是能数的过来的。
还没等我理清这个中缘由,又听一声夹杂着哀怨道:“三百年前,招摇山上,你我相谈甚欢,现在一句都记不得了吗?”
“哈哈……”我挤出个干笑来,三百年前,那时候我灵智初开,刚学会开口说话,招摇山上孤寂,路过的鸟雀都没几只,以至于石头上随便路过个能叫的鹌鹑我都能自顾自的跟它聊半天。
诚然,此后数年我沉稳了不少,将这口孽灭了,想来四海八荒也不免多了许多与我相识的朋友。
我同他作了一揖,“咳咳……原来是百年前修来的缘分,是在下眼拙了,恕罪恕罪,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柳眠。”
与此同时,不等我反应过来,骨架兄已经躺在我背上了,明明是跟我一样的身高,身后的白骨却压得我直不起腰来,看着前面气定神闲朝前走去的柳眠,恍惚前面的对话都是错觉。
不过,既然是几百年前的缘分,我还是将这份责任认下。
以后还是少开口,免得再造孽。是以一路上柳眠再与我说话的时候,我都谨记这一教训。
在身后的骨架兄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在前方见到了亮光。
三洞之中,深潭抱月,头顶百丈处正有圆月居中,一汪死水微澜,衬如水银汪洋,折射层层银光。
柳眠绕着其余两个洞口走了一圈,身后是我们走来的洞口,三个洞口几乎一模一样,前路迷茫。
没了法力,我实在是过于劳累,柳眠兄既然认识这是何处,尚且不知道怎么走,我一个百年修行的小妖着急也没什么用。
我将尸骨兄整齐摆放在墙边,自顾自地蹲在潭边撩水。
我们做妖怪的,向来不拘小节,天生地养,受大地馈赠,渴了自寻水泽湖泊,饿了有植物浆果,所以这里的水潭并没有令我多想,自然就申嘴去喝。
于是当柳眠大力把我拉起来的时候,我身心大度地没有与他计较,并扬起个和气的笑,让他先喝。
亦好脾气地在他眯着眼睛问我:“你怕不怕疼?”时,没有反问他是什么意思。
而是耐心地回答他:“咱们做妖的,都是得了天地机缘造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修炼到如今这种地步,所谓动心忍性,不外如是也。我虽修为不显,但也经历了种种磨难,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显然,我这番话有吹嘘的成分,在我修炼的这百八十年,绥绥常说我比凡间闺阁里的小姐还娇贵,我被他说的脸上挂不住,有次曾偷偷瞧上一回,那小姐被绣花针扎上一下,便哭得十几个人前前后后哄上一遍,我还笑她矫情。
后来被道士用拂尘里的钢针抽了一下,疼得我两天没下床,哼哼唧唧在施夷洞中偷了好些懒,说实话,我是个十分怕疼的主儿。
为了掩饰我的心虚,每次别人提起时,我都要慷慨激昂一番,免得别人把我看轻了去。
换做是平常妖怪,听完我一番话,免不了要与我拱手作揖,互相恭维一番,再扯一扯,妖途坦荡,你我共勉之类的客气话。
可惜我入世太短,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妖怪生了副九曲肠。
譬如,眼前这位,他要我跳下去,不直接跟我说,反而问我疼不疼,听我说了那么多也不接话,只一个劲地朝我笑,怪他笑的太好看,等我晃神过来时,人已经在水里了。
正上方还飘着那具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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