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算算,我和元星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一睁眼先看到她,我很意外。
一身素衣,头发上一点装饰也没有,一张小脸,像是两年没吃过饱饭,小得可怜。
见我醒来,她提裙朝我正正经经行了一礼,千言万语,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她。
见我愣神,她走进几步,冰雪融化地笑:“青要,你不认得我了吗?”
自然是认得的,见她终于舍得出来了,我很是开心,昧着良心夸她:“许多年不见,你威武依旧。”
“你也是,”元星婉约一笑,带来儿时青草的香气,“多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
细细数来,我有太多话同她讲,或许应该先同她寒暄这十几年过得怎么样,几十年玩伴的交情,她和绥绥一般,被我当作家人,他乡重逢,她鹤手细腰,不用问,我已知道她的苦楚。
千言万语在心,我最后只挑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元星变了好多,她以前的豪爽不复存在,嘴角总噙着一抹假假笑,反倒时时刻刻提醒我她的悲苦。
她不回答我的话,第一时间看向了我旁边的人,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柳眠一声不响地整理衣襟。
他今天难得穿了一身纯黑色,更衬得他肤白胜雪,面若桃花开三月,落日晚霞照青江,嘴唇上还有一丝异样的白。
“哦,原来你们早就认识。”柳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才发觉,他不知道在这里待多久了。
“元……”他乡遇故知,我高兴的有点忘乎所以,想介绍他们俩认识,元星却干脆打断我接下来的话。
“大人,”元星恭敬对柳眠道,“迟玉的事情还请大人做主。”
我讶然:“元星你认识尺玉吗?”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缘分。
元星道:“是,我与她早年有缘结识。”
显然她不愿多说,我挠了挠头,又问:“那你为什么叫柳眠……大人?”
早前星凌元君这么叫,现在元星也这么叫,柳眠到底是哪里的大人?在妖界是什么地位?相处了这么久,我一概不知道,现下真有些好奇了。
“咣当”
元星和我双双望去,不知为何,柳眠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盆栽,里面栽种的常青树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手滑了。”柳眠低头看不清神色。
他从未这么冒失过,想来是最近几日因为迟玉的事太过劳神了。
元星收回目光,回答我的问题:“青要,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柳大人掌管妖法司,乃是掌管人妖两界妖怪的大妖,我等称一声大人不应该吗?”
我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老眼昏花,竟看错元星看向柳眠的目光有一分恨意。
名头响亮,妖法司,听起来是个十分厉害的官。
“柳……大人?”
柳眠眼神飘忽,不大自在。
我只知道柳眠妖法了得,也曾猜想他在妖界地位不俗,如今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身份,回头想想,我似乎从没有想过该如何对待他。
按照地位而言,他与绥绥不知道谁更大一些,平日里那些来拜访绥绥的妖精使得个什么礼来着?
先沐浴焚香,在外门等待召见,进门之前漱口洁齿,方能跪在中堂之中朝绥绥跪拜。
般若幻境里走一遭,承受了尺玉的痛苦,身子越发疲懒,光是想想这一套流程,我就小腿打颤。
我扬起个乖巧的笑,讨好地朝柳眠看去,在我俩目光交错的瞬间,柳眠的眼神猛然错开。
他这一错,我卖乖的话噎在喉咙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好在元星及时接话,帮我解了围。不愧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人,我一个眼神就知道该怎么办。
“柳大人,既然青要醒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干正事了?”
她重音在柳字,这种说话方式一下把我勾到了回忆里,她小时候刚刚得知她哥哥的小名时,也是这个语气。
柳眠大抵也听出来了她话里的其他意味,跳过元星问我:“青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正事是什么,但大概率是有故事可以听,固然腰酸背疼,万万不能错过一些精彩的故事。
虚虚扶了一下腰,我咬牙开口:“已然大好了,不知你们要去办何事?”
“哦,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元星坐在我床边开口道,递给我一颗葡萄,“我此番前来有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探查尺玉的死因,为她报仇。”
柳眠用手按了按眉头,语气低沉:“青要,你在幻境中受了伤,还是留在这里静养吧。”
他们俩一个盼着我去,另一个盼着我别去,今天可真是一个太阳两边出,奇了怪了。
事关尺玉,我既然承了她一段记忆,怎可置身事外。
他们俩暗自较劲,我更不着急,装作不在意地靠在床邦上,揪出一缕头发把玩,道:
“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头晕,不若我留下休息,你们去忙你们的正事。”
相柳闻言起身,蓄了灵力要探查我的身体,他并未束发,发丝黑如鸦羽,淌出墨玉般的光泽,日光从窗外溢出,在上面铺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随着他弯腰,一缕青丝缓缓从脊背滑落,不偏不倚落在我右手掌心,勾起些许涟漪,圈圈连连,早春萌芽。
“不……”我本就是故作姿态,不过是想拿乔,让元星跟我说实话,哪里需要他这样上心。
本欲横加阻拦,却莫名舍不得手里一抹发丝,神思恍惚之际,只本能的用左手搭上眼前的光晕。
然而为时已晚,缕缕溪流温和凉意从眉心通往指尖,再传向全身,仔仔细细流经每一寸经脉,心旷神怡。
“嗯?怎么会头晕?身体并没有大碍,可能是对你身体消耗太大,往后要慢慢调养。”
胸腔的震动通过指尖传来密密麻麻的酥痒,我才反应过来,我的手还不伦不类地搭在他的脉搏上,温热的皮肤下是鼓动的跳动。
一声嗤笑,元星尖尖的声音响起,“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咳咳……”
“咳咳……”
怎么回事,怎么柳眠一靠近突然变得这么热,明明他的体温那么凉,早秋的丽水不过去此了。
莫不是身体真出了什么问题?
往后真要多吃点绥绥给的进益丹补补了。
“是啊是啊,云也挺大的。”我心虚接话。
实际上今天是个大晴天,无风也乌云,元星和我都在睁眼说瞎话。
“你想去那就去吧。”柳眠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负手立于窗下,一锤定音。
元星掀开我的被角,唯恐我临时变卦,“去吧去吧,青要你在,叫人安心。”
她话说的云山雾绕,论术法我远不及他二人,哪里叫人安心呢?
“元星你又打趣我。”
“怎么是打趣,”元星撤了两三步往外走,素白色的裙角翩然,推开红木窗子,入目是大片灿烂夺目的三角梅,她站在花团中间,身比纸薄,回头施施然道:“你的作用大着呢,只是你不明白罢了。”
她神清认真,与平常开玩笑大不相同,不由自主,我也认真思考起来自己有什么作用。
“青要,你跟着我。”
柳眠平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惹恼了元星,使她完全抛弃了刚才的面具,紧握双拳,双目通红,恢复了小时候的嗓门朝我喊:
“青要,你等下要一直跟着我,万不可被奸人害了。”
两人气氛微妙,剑拔弩张,我心里叫苦不迭,两人都不是好脾气的主,特别是元星那小丫头,万事都要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她说要几时起床便要几时起床,就算是她父母来催,她也是要同她父母打过的。
柳眠表面看起来温和,实则最为倔强。
如今两人不对付,待会儿打起来可怎么好。
顾不得穿鞋,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如今恰逢秋日,定然是晚夏的暑气还未过,大家心底热气未消,我那里有上好的秋梨茶,要不要喝点?”
元星这个人敢爱敢恨,她向来是瞒不住事儿的,如今她对柳眠这种态度,只能说明柳眠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小的仇人。
只靠我从中劝和怕是行不通,柳眠脸上表情不变,甚至腾出手整理了头发,眼见出不去门口,又坐回到椅子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宽大的袖袍搭在矮几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柳眠道:“秋梨茶,我想尝一尝。”
双方交战,最怕一方热血沸腾,另一方风平浪静,不把人放在眼里。
他云淡风轻地模样更是惹恼了元星,手指微动,柳眠旁边的椅子就四分五裂,零星的木屑飞溅到我脚边,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元星还想发作,门外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声音:“有人吗?”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身鹅黄色长衫,里襟用金线绣着云纹,头上三两朵簪花搭配淡黄色步摇,比外面的三角梅还娇俏。
大约是碰见了什么伤心事,一双眼睛通红。
陌生人到访,元星随机又恢复了一脸笑模样,摸了摸发髻,不甘地退至一旁。
柳眠低低咳嗽了两声,眼神只落在我身上,似乎真的在等我给他上秋梨茶。
地上一片狼藉,小姑娘踮起脚尖看了一圈没找到下脚的地方,被迫和我并排站定,可怜巴巴得左看右看。
两人都事不关己的态度,我却感激她打破了僵局,“你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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