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争吵的声音又急又凶,我所在的房间在拐角处,房门半掩着,她们吵得正凶,双方都为了说服对方喋喋不休,一时没注意到我们。
这样大的动静显然也惊动了柳眠,他眼疾手快,熄灭了屋里大部分灯,退后两三步,躲在树影下往院中看。
人影绰绰,那人开口第一句我便认出来了她的身份。
我想上前,柳眠食指放在嘴唇上,虚虚挡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打断接下来的谈话。
“我们当年的约定我没有忘,尺玉的仇我会报,但不是现在,纤纤,你先听我说。”
另一位的身份不言自明,跟在尺玉身边的小狼崽。
被唤作纤纤的女子不顾后面的阻拦,埋头冲进雨里,
“不,你没有,你不是为尺玉姐姐的事来的,我知道,如果不是那个人正好在这里,你甚至不会为了尺玉姐姐来到这里。”
她说的话刺痛了跟在身后的女子,后面女子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用以反驳,但她体力实在跟不上,只能说一句,沉重地呼吸两下,再跟上去:
“我是,纤纤,尺玉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以姐妹相称。”
“她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助过我,我不会忘!”
“你我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你过去也只是白白送死。”
“尺玉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保护了你,你想让她的死白费吗?你不想完成她的遗愿吗?”
这句话成功让一个情绪失控的人停下脚步,“元星,尺玉姐姐死的时候还在挂念着你。”她声嘶力竭,把所有的不满发泄出来。
“你呢?”雨水模糊了她们的身影,也让声音变得畸形,纤纤为尺玉付出了很多,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尺玉离开的人,她开始将自己的痛苦变成执拗,宣泄在这场大雨里,“你走了十年,这十年里,你为他办事,从来不和姐姐联系,元星,你去哪了?还在为一个死人难过吗?”
你瞧,过分的执拗会让人变得无理。
元星呆愣在当场,伤口上撒盐,我看不得如此惨烈的景象,迈过柳眠的防线出声:
“元星,你醒了?”
两个人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都被人听了去,柳眠的存在感更强,躲在我身后,但两个人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一瞬,便黏在了柳眠身上,脸色都难看的五彩缤纷。
元星最先反应过来,推着心情不佳的纤纤向我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她们俩都极不情愿,一个人埋在心里,一个表现在脸上。
白日里的事没有那么容易过去,但是元星对我身后的人实在忌惮,不得不控制自己不要挥戈相对。
她们站在一个不算近的距离,屋檐下被我们俩占满,雨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我们面前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青要,你怎么在这里?”
我朝前走了侧身,挡住柳眠和元星的正面相对,但只是徒劳无功,柳眠轻而易举越过我,把视线放在任何他想放的地方,好在柳眠从刚才就心不在焉,见她们走来,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最让我松一口气的是元星,她没有再以卵击石,表现出来更多的,是尽力忽略这个站在我身后沉默的仇人。
“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想到碰上了大雨,迷失了方向,一时半会儿就没回去。”
说出口的话让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我竟然毫无心虚就说了假话,本能地保守了柳眠的秘密,还是朝视作亲人的元星。
“我见过你,”纤纤紧张地捏着伞柄,仰头看向我,回归了我初见她时的无助,不对,现在又多了很多东西,起码不再缩在角落里怯懦哭泣,“谢谢你。”
尺玉快死的时候,她应当为了自己的姐姐耗费了不少元气,才会法力不支变回原型,现在恢复了,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
能为她四处奔波,尺玉对于她来说应该相当重要,也可能是彼此的亲人,不论如何,她心底总是不好受的。
那双杏眼里还残留着悲伤,我面对这种超出认知的情况毫无办法,僵直了嘴角,道:“不客气。”
她朝前跨出一步,地上堆积的雨水洇湿了她的绣花鞋,青色的裙摆上也沾上了大片泥水,压抑着自己的颤音,
“那个宝物……被我弄丢了,可是你别担心,我会找到还给你的。等我完成了尺玉姐姐的心愿,我一定找到还给你。”
她在害怕柳眠,很害怕,怕到不敢走出屏障,不敢多看一眼。
可柳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安安静静站在我身后的阴影里,不曾挪动脚步半点,若不是还有呼吸在,我都怀疑自己身边摆了一尊雕像。
“青要,”元星半张脸被伞遮住,看不见神情,为纤纤说情,“那颗珠子我会同绥绥请罪,涂山的宝贝成千上万,不缺一颗普通的珠子,想来绥绥也不会在意的。”
“我才不要你好心。”小狼崽在伞下偷偷吐槽。
我有意化解尴尬,学着记忆力我们三个开玩笑的语气说话:“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绥绥最疼你,他要是追究起来罚你去抄《妖典》,我可不会帮你。”
时间过得太久,我不得其法,效果自然不好。
元星丝毫没有回应我的玩笑,她用一种平静几乎死板的语气说:“青要,你忘了,我已经十年不曾回去。”
蜉蝣朝生暮死,对我们妖精来说,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十年的光阴,我真的对以前的事情模糊了不少。
“是呀,”我看向她下半张脸艳丽的红唇,那坚决不像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元星和她母亲真像,令我恍惚想起,刚出涂山的时候,海棠夫人追上我,嘱咐我如果看到元星,一定要让她回家。
海棠夫人是个体面的人,元星走后,她不顾形象地在绥绥面前哭了一场又一场,只怕自己女儿过得不好,“元星,跟我回家吧,你母亲很想你。”
那伞下的头终于抬起来,平静无波的眼神里荡出一丝涟漪,一闪而过后,是更加平静的眼神,自从我和她再见,不论她的笑有多好看,那双棕色的瞳孔都找不出第二种情绪。
大家心知肚明,她的心早就葬送在山崖下了,跟随那个傻傻的玉竹眠陪葬。
元星道:“我母亲她……身体还康健吗?”
我道:“海棠夫人昼夜忧思,白了头发。”
“是我不孝,”她说,“没能遂了母亲的愿。”不论是让她嫁人的愿望,还是让她开心的愿望。
“你呢?”我疑惑,她走了十年音信全无,“可有寻到什么消息?”
她一张脸又悲又喜,猛抬眼,瞟了一眼我身后的人,在眼神触碰到的一瞬间飞快低下头,“当然,我找到他了。”
“你能复活他?”没等我为她高兴,纤纤先问出了口。
“也许吧。”元星的情绪和大雨粘腻在一起。
纤纤若有所思,“如果你能,那尺玉姐姐岂不是……”
妖死如灯灭,和玉竹眠再见一面是元星离开涂山的初心,涂山不能给他的答案,她寻遍万水千山也要试上一试,这种违背天理的事情哪能那么容易找到。
我不忍心打击她,空洞的希望是萤火之光。
“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法。”
吧唧,萤火被人捏死了。
身后人拉着我腰上的绦带往后走,直至与他平齐,目光扫到他暗色的前襟,空中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刚才受伤了,到现在还没疗伤。
柳眠一开口,我能感受到底下两个小妖瑟瑟发抖牙关震颤,以及元星紧握在身侧的拳头。
柳眠越发没有口德了,我弱弱地斜了他一眼,不敢反驳。我也打不过。
眼见气氛不对,我赶忙找了个借口开溜:“夜深了,元星,你身体还未痊愈,我也累了,一起回去休息吧。”
“我……我也一起回去。”小狼妖更怕。
元星没有拒绝,撑着伞往外走,纤纤慢一步唯恐把自己落下,紧跟了上去。
柳眠不带伞,径直走向雨里,那大颗的雨珠离他两指的时候,全都齐刷刷调转了方向,半点落不到他身上。
一时热闹的屋檐下,转眼就剩一个没带伞的我,纤纤走到圆形拱门下观察了一下柳眠并没有朝她的方向走去,才放心地朝我喊:“你放心,珠子我会找到还给你的。”
不等我提出顺路的请求,两步就没了身影。
我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柳眠身上。
“走吧。”他站在不远处等我。
我摊开手掌心接住掉落的雨滴,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淋成落汤鸡回去,那样我宁愿在这将就一晚。
“这样的雨怎么会伤到你?”他笑。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怕不是忘了,我只是一个百年修行的妖精,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神仙。
那是他没有体验过感冒的痛苦,我不愿意与他多计较,转身向屋子走去,表明立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睡我的陌生房,你不管我,我自己也有办法。
“青要,”他向我低头,叫住我的背影,“过来。”
我突然觉得很解气,迈开大步朝雨里走过去,将自己整个人置于大雨里,不出意外,那雨密密麻麻在我周围撞到一罩子,撞得四分五裂,溅落在地上。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柳眠他是个口是心非的,说什么不把我当朋友,都是他说的瞎话,其实他很在意我这个朋友。
譬如我们找玄微珠的时候,他嘴上不说,实际上会放下身段帮我们找线索。下次见面一定要多给他带点见面礼。
说来奇怪,前面经历的那么多不开心,我全都抛在脑后,追上柳眠,故意夸张地学他:“青要,我不把你当朋友!”
即使柳眠冷着一张脸我也不害怕,拉扯着他的衣袖问他:“阿迢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念着他的名字。”末了,又加上一句阴阳怪气的,“那阿迢算是你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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