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横波跟着这个长发、戴鸭舌帽的女人走到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在E区停靠着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这个开头好像是被拐卖的前情，燕横波在车门外犹豫着，并没有立刻毫无戒心地坐进去。
“别担心，”女人说道，“你坐进来吧，我把车钥匙给你，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密闭谈话的空间。”
燕横波点了点头，尽管车窗上贴着防窥膜，但她凑近去看的时候，仍然能够看出来里边并没有多余的人，即使有威胁，燕横波心想，这个女人应该不至于能用暴力制服她。而且她从商场出来都有摄像头，如果她失踪了，大概可以追查到这辆车。
于是她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女人把车钥匙递给了她。
车内没有开灯，但地库中外层的灯光从车前玻璃透进来些许，燕横波勉强能够看出在驾驶座上的这个女人年纪不大，这从她的声音和说话的语气也能听出来，可能只比燕横波年长上五六岁。
她仍然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比较低，几乎看不出眼睛的轮廓，只有较为挺拔的鼻梁，以及小半边侧脸，她的长发从耳边垂下来，又掩盖了大半部分面部体征。
“你到底是谁？”燕横波问道。
“我不问你的名字，你也不要问我的。”女人说，“我无意胁迫你，只是想分享一些信息。因此我想我们之间的地位平等，当然，如果你想告诉我你的真名，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
燕横波摇了摇头，说：“好吧。你要跟我说黑影的什么东西？”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对它了解多少？”
“我今天才第一次听说。”燕横波没有再把眼神放在女人身上，她能观察到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她穿着一身看起来质量还不错的黑色短袖和牛仔裤，披着一件薄外套。她把目光投到车窗外，她看到了车库中其余的停泊的车辆，以及她自己犹豫不决的脸，倒映在车窗上。
燕横波把姚解和郎客告诉自己的东西，差不多复述了一遍给这个女人听，得到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我说错了吗？我就是这么被告知的。”燕横波不知道女人的嘲笑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别的东西，因此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他们告诉你的只是冰山一角。”女人说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倒是做对了。你没有把自己的黑影场交出去。”
燕横波说道：“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会交出去，这东西没什么用。”
“没用？”女人微微侧过头，凝视着燕横波的侧脸，这个年轻的女孩，紧紧地抿着下唇，足以看出她很紧张，但她的心性又足够坚定，能够推进这段对话。
“那么我问你，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他们要努力说服你放弃呢。这是个很基本的逻辑判断，而且你签署了协议，理论上你现在跟我谈话，都已经违反了规定。”
女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亮，在某一个瞬间燕横波捕捉到了这个光亮，好像是一种未被泯灭的兽性，在黑夜中潜伏着。但燕横波眨了眨眼睛，光亮又消失了，她大概只是产生了错觉，在高度紧张中，看错是常有的事。
“这毕竟是比较少有的东西，管控起来很正常。不然不是乱套了嘛。”燕横波下意识地反驳道，“发到网上，说自己有异能，没准很快就要传到世界末日了。”
女人笑了笑，说：“那你怎么没有上交？”
“我需要考虑时间。”燕横波皱着眉说道，“我不能当场作出决定。而且，这是我的，我又没用它做坏事。”
“大部分人没有你那么坚持己见。为了省去麻烦，都自愿放弃了。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珍贵？”燕横波忍不住同样用嘲讽的语气回应，“恕我直言，我真没看出来。光给我了麻烦，先是工作人员找上我，非要我签字，然后是你又找上门来，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所以，它的作用到底在哪里，它的珍贵之处体现在哪？说实话，我都没搞清楚，它到底该怎么运作。要是那些人答应给我几千块的补偿金，说不定我也上交了。”
“我不能用语言表示。”女人朝燕横波伸出手，四指并拢微微斜向上仰着，拇指翘起，就像一个舞会邀请的手势，“我希望你能感受。”
燕横波诧异地说：“你要让我进入你的黑影场？”
“没错。”
燕横波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在半空中挣扎了两秒后，最终还是搭在了这个陌生女人的手上，在下一瞬间，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坐在地上。
毛茸茸的、暗黑色的草地，燕横波手撑着自己站起来，没有天空，只有一块玻璃穹顶。她正在一处古怪的花园中。
女人在不远处，仍然戴着鸭舌帽，她站在花坛边，静静地看着燕横波。
这和姚解的黑影场很不一样，除了都是暗色调之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让燕横波大开眼界，没有马上走近这个女人，而是在她的默许下，四处扫视着。
这个地方的确就是一个花园，面积不大，就像普通住宅楼顶的阳光房那样的大小。地面全部都是柔软的草坪，在中间有圆形的花坛。
但花坛里没有植物，仿佛那里是一片废墟，燕横波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黑影。
“不过来吗？”女人问道。
燕横波闻言才迈开脚步，她走到女人身边，看到花坛里的景象，顿时大吃一惊，她往后退了半步距离，悚然地盯着女人，问：“这..这是什么？”
花坛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苍白的尸体，由于他们的手脚和头颅纠缠在一起，燕横波甚至不能一下子准确说出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你杀了他们？”燕横波颤抖着声音说道，她马上意识到如果自己在黑影场中死亡，没有人会发现。但黑影场内的死亡也会导致现实中她的死亡吗，她发现自己遗漏了这条关键信息，没有人告诉她。
“没有，如果这是你现在最害怕的话。”女人抬起自己的双手，示意燕横波，”我手上没有武器，我不可能赤手空拳杀死你。如果你还是很害怕，你可以离我再远一点，我不会介意。“
“那为什么尸体在你的花坛中？”燕横波没有远离这个女人，也没有靠近，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同时警惕地看着女人的肢体动作。
女人放下手，闲适地垂在自己的身躯两侧，说道：“这是一种象征主义。我相信你没有搞明白黑影的本质，这种延伸，为什么黑影场的表现如此不同。”
“你介意告诉我，给你登记的那个工作人员，他的黑影场是什么样子的吗？”
“那是一片黑色的水域，无边无际。”燕横波回想道，她的心中仍然残存着那一分还未褪去的恐惧，“我在那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感觉自己随时能坠入水底。”
“你被淹没了吗？”女人问道，她的语气中带着好奇。
“我没有，我只是被困在那里，我很难站起来，这就像一种视觉欺骗。你怎么可能浮在水面上但不沉下去呢？所以我基本上是跪在水中。直到那两个人过来找到我。”
“我想这不仅仅是一种视觉。”女人若有所思，“不过，这起码论证了我要说服你的观点。你所认为的黑影场，其实是一个象征主义的世界。“
“正如你所见，在花坛中的尸体，并不是真正的尸体，而是我想法的一种投射。就像你在那个执法人员的黑影场里看见了没有边际的黑水那样。”
“死水和尸体，我觉得这两种意象都很负面，不是吗。”燕横波再次环视了一圈这片花园，如果这是一个在现实中的地方，当它开满鲜花、玻璃穹顶明亮的时候，该有多么美丽，而现在只是一片废墟，世界只有深浅不一的黑色，就像一副老旧的黑白照片。
“我不理解，难道是因为都是黑色的样子，才叫黑影吗？为什么它不能有色彩，好吧，只有我们两个有色彩。因为我们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也许我们在这里都成了全色盲，只能看到黑白二色。不过是有选择性的。这个问题，我曾经也想过。但我后来觉得或许这也是观念性的。”
“黑影为什么挑选你？它为什么召唤你，让你拥有它的一部分？”
燕横波回答：“他们告诉我这只是随机的，有概率。”她回想了一下，对女人说道：“一千分之三，我觉得概率也没那么低，全国有多少人啊。”
“但你没加上黑影存在的概率。某一天，某一刻，某一个地点，你刚好在这里，而你刚好也是千分之三。这个概率有多大，在全国，哪怕全世界？”
“你想说我很幸运？”
“我想说的是，你应该珍惜你的潜力。我们都有一种将负面情绪压在心底，最后成为自己生存力量的潜力。或者是一种压抑，我能够访问的人太少了，所以我现在还没有总结出更有意义的规律。但我所见到的黑影场，都不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世界。在那里有一种混沌的道德，那就是我所认为的在普通人之中，让你脱颖而出的东西。”
这个女人说得很玄乎，也许是故意让燕横波无法理解，她说不上来，但她确实没有太听懂女人这一段所说的话，从象征主义开始，燕横波就感觉这东西仿佛已经脱离了科学的范畴，和姚解、郎客所给出的解释大相径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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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附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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