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走廊上,不停有文员小跑着“加急”送往别处的文件,催促着领导签字,办公室的门即使合着也能听到里面吵杂的通话声。
走廊的尽头挂着一幅三米宽两米高的“海水朝日”图,一轮红日自海中升起,碧海中翻涌着雪白的浪花。这一幅画的主色调是青,象征着“青天”。清如海水,明似朝日。这画通常是挂在古时候的公堂上的,是百姓对官老爷的期许,预示着“海晏河清”。
一头利落金色短发的套着深灰色西装的楚言抬头看了眼那画,一脚跨了进去。
穿墙而过的瞬间,楚言又成了宽衣大袖的判官,腰间靛青色的星玉悬浮着,与外圈交错运转的几个玉环自成一体。有风自耳畔过,吹拂着楚言上次在黑市里,被虞渊削掉了一截的刘海。刘海胡乱拍打着他的脸,很不诗情画意。
楚言啧了声,庆幸自己当时躲闪及时,否则被削掉的,可能就是他的脑袋。幸好小白则顺利完成任务,带着内丹回来了,否则虞渊怕是还要上门来补这一刀。
腾云驾雾了片刻,便到了建在山巅的云雾缭绕的高台上。几名皂衣小吏,早便迎在上头,给楚言行了礼道:“恭迎判官大人。”
楚言微一颔首,翻腾的云海立刻向两边退去,一块如意形状的三丈宽的浮石从底下升上来,横在了楼台延伸出去的方亭石阶前。楚言下了阶梯,与小吏们一同踏上那浮石,那浮石缓缓在云海中前行,仿若一叶扁舟。
终于停下时,跟前是一个直径有二十多米的巨大的圆形木台。那木台上布满的层层环纹,是树的年轮。平台在众人踏上去的瞬间便亮了起来,远观如一轮皎月,周围雾气被朦胧的光映照着,如同月晕。而那些环纹,一道道断裂开,顺时针游走着。
楚言站在圆台的中央,袖子一挥,其中一道纹路便飞到了他掌心。那是条长三尺五寸的萦绕着雾气的藤鞭,那雾是冷的,行刑时,抽在身上,皮开肉绽,却又能瞬间将伤口冻住,这般,便可让折磨延续得更长,免得被行刑者因为失血过多而支撑不到行刑完毕。
边上小吏幻化出一把藤木椅子,楚言坐了上去,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鞭头道:“我刚去了趟妖管司,你们猜怎么着?乾坤系统里根本没有那小狐妖的半点信息,说是已经销户。”
匆忙前来相迎的红袍官吏忙跪下道:“大人有所不知,她修为尚浅,抵不住笞刑,当场便过去了,下官这才按着规矩毁去她肉身,销了户,故而……”
“死无对证?”笑容绽开在楚言的侧颜上,熟悉他做派的官吏立刻不寒而栗。
“江为那边都已经招了,是他花钱买了小狐妖的命。收受贿赂可不是小事,你们胆够肥,离魂鞭也敢随便用,是怕人查不出来?我看,这不是初犯了吧?”楚言将手里鞭子折得弯弯绕绕,雾气荡开,冻得跪了一地的官吏僵在那儿,“你们化形不易,却好的不学,尽沾染人间风气?”
判官,之所以叫判官,是因为他们独立于妖管体系之外,拥有凌驾于所有机构的监督权与处决权。判官一旦借助星玉开启意识共同体,便可根据证据,共同裁决。
此时,这群捞油水捞惯了的树妖根本经不起吓唬,连连磕头道:“楚判官饶命!楚判官饶命!”。
刑妖司这清一色的都是树妖、花妖,它们妖界中本就是修行时间最长却道行最浅的,千年来能化形的没几个,遇上事就是任人宰割,故而向来低调保守,无害人之心。于他们而言,能在这乱世得个一官半职已是万幸。可司掌妖界行刑权久了,难免被世俗之风吹倒了腰杆。
楚言听得其中一小吏磕头求饶道“楚判官饶命!小的只想苟活几日!”,便冷笑道:“谁不想呢?我当初抓了那小狐狸,也是向她保证能平安回来,可到你们手里,就是这么个下场。”
下面跪着的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求饶,把楚言都吵烦了。
“行了!我今日来这里,也是为了再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们只要办成三件事,就权且留你们一命。”
那些个树妖花妖一听,赶紧磕头谢过,指天发誓说愿意做牛做马。
等安排停当,被千恩万谢地送出来,楚言一挥手褪去了判官服,架上厚重的墨镜,大摇大摆地上了他骚气的红跑车。
他一脚油门飙到医院,十二点刚过,都在午休。
楚言的星玉感应得到虞渊的位置所在,顺着找过去,就到了三楼儿童治疗室门口。
门没锁,楚言随意敲了两下意思意思便推门而入:“好了,事我都办妥了,头发你也削了,可别再……”
话未完,就见沙发椅上白则正抱着个穿着小熊连体服的红发男婴,男婴小小的爪子使劲够着奶瓶,咕嘟咕嘟喝得正香。边上,卷起大袖的虞渊虞判官正将一包刚换下来的沉甸甸的尿布丢尽垃圾袋里,麻利地收口,并站起身准备带出去。
那画面过于震撼,以至于楚言定格了两秒后,收回脚带上了门。
他背着手,观赏了一会儿窗外游走的白云,随后猛冲到电梯口,狂按按键坐到一楼,在ATM机上分次取了28900元现金,又转去收费处,递过去一张大钞对熟识的吴衣姑娘道:“换八十八零钱!再给张红纸!”
排着病人的预检台前,楚判官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用胶棒自给自足地做了个红包,把28888元整整齐齐地塞进去,用桌上连着绳的水笔在右下角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大名,重新回到三楼敲开了儿童治疗室的门。
此时,那位吃饱喝足的小祖宗正被白则竖抱着拍奶嗝,楚言一进来,他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便盯着楚言直瞧。
“哦哟哟!小团子!快给叔叔抱抱!”楚言把红包往虞渊怀里一塞,张开了双臂。
结果小家伙见生人靠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还伸出一对莲藕般的小手向边上的虞渊道:“妈妈妈妈!呜哇——”
楚言退后一步,又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心神,才向虞渊作揖道:“失敬!失敬!”
虞渊没说话,接过小东西抱在怀里,轻柔地拍着他地背,安抚着。小家伙找到了“妈妈”,立刻止了哭泣,打了个响亮的奶嗝,虞渊这才将他交还给白则。
楚言依旧杵在那儿,一脸的不可置信。许久后,他才摸了摸自己被削断的有碍观瞻的刘海,斗胆上前戳了下小家伙脸上的奶膘道:“是那只蛋?”
白则点了点头,把前因后果说了。
“凤凰?他竟然是凤凰?”楚言瞥了眼虞渊,仔细打量着小东西,“这是哪个旁系生的?怎么会流落到黑市?”
这也太巧合了。
“他叫什么?”楚言不等二人回答,又戳了下小家伙吸奶嘴吸得一鼓一鼓的腮帮子。
“悬息。”白则道。这名字是虞渊起的。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楚言神色复杂的看了虞渊一眼,虞渊没理他,像是不知道那一眼的含义。
白则看眼皮耷拉着的小家伙快睡着了,便示意楚言小声些,拿着毛毯给小家伙盖住肚子,又把险些被踢掉的小袜子给他提上来。
“你们喂它什么?”楚言的目光迅速掠过虞渊的胸。
“山羊奶和鹿奶,一比一混的。”白则认真回答着,这是他们尝试了多次才得到的结论,当中也少不了盛喻的帮忙。
昨日,当活像只落汤鸡的小凤凰喊出第一声“妈妈”,白则就知道完了。小凤凰第一眼看到的是虞渊,也只认虞渊。可白则当初坚决把他带回来,就是想好无论他是什么,都要养他一辈子的。哪知道小东西孵化得那样快,又那样不凑巧。
盛喻当时并未感受到诡异的气氛,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小凤凰,敲打着键盘调取实验数据,随后总结陈词道:“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凤凰是最难养的,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白则认真地思考起,现在一头撞死在孵化器上,会不会比和虞渊商量着怎么养凤凰要更实际些?
“还有就是……”盛喻说到一半,玻璃罩里的小凤凰已经被一团火包围住,待火势稍减,便见他绒毛褪去,渐渐变成平滑稚嫩的肌肤,鸟喙缩短直至变成丰盈红润的双唇,脸上奶膘鼓起来,翅膀化为莲藕小手,小细腿长出肉肉一屁股坐在地上。当那红色的火焰完全熄灭时,方才那只“落汤鸡”,已经变成了一个吮着手指的圆滚滚的红发男婴。
“凤凰会模仿养育者的形态,直至成年。”盛喻博士站在孵化器前,上完了这一节生物课。
——
当晚,虞渊怀里抱着用毛毯裹着的睡去的小凤凰,穿上了白则递来的全新的布拖鞋。
绕过玄关,便见着面积并不大的客厅,客厅的主色是奶白,LED灯散着暖黄的光,米色的布艺沙发只容两人坐,原木色的茶几上搁着个大腹矮花瓶,斜插了一支粉紫的绣球。靠墙一排可以收起来的折叠桌,配了几个咖色的圆形高脚凳。桌上一台电脑、一盏趴着猫咪玩偶的向日葵台灯,上面吊着个双层玻璃展示柜,摆满了惟妙惟肖、憨态可掬的羊毛毡手作。
开放式的厨房面积很小,铺的瓷砖和碗柜也都是米白色的,折叠餐桌靠着墙,晴空灯仿佛一扇能窥见天空的窗。卧室不大,床占了大部分的空间,边上是书房,一整个顶天立地的书柜都不够,还固定了几块木板装着没开封的书。下方搁着个灰色的懒人沙发,飘窗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堆了几个胖乎乎的猫爪靠垫。
这房子封了阳台也就八十几平,勉强隔出了一个两室一厅。但从装修到每个角落的布置,都是白则精心设计的。这里是个不带车库的地段偏僻的老小区,离地铁远,住的也多半是老人,因此房价便宜些。白则攒了多年的积蓄,贷款买下这里,从袁睿仪家搬出来,才算真正地独立,虽然还房贷有些辛苦,经常要出去打工,但是每天回到这个小窝,白则就觉得很安心。
而如今,这个小家迎来了两名新成员。
白则带着虞渊简单参观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很少带人回来的,对他来说,家是十分私密的空间。
此时,门铃声响起,白则接过跑腿小哥递来的大袋子,里面有尿布、奶粉、奶瓶,一件明显大了一个尺码的连体衣,以及两双小袜子。凌晨两点,24小时超市能买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白则从虞渊怀里接过熟睡的小家伙抱到沙发上。那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蛋便偏向一边,和圆滚滚的青蛙肚相映成趣。他看着像是人类半岁的婴儿,他会喊“妈妈”,也只会喊“妈妈”。
白则没有照顾那么小孩子的经验,小东西的身体太软了,像个果冻。虞渊把那件小衣服拿过来,白则剪掉了吊牌,两人一个抓手,一个套袖子,就这样配合默契地把连体衣给小家伙穿上了。虞渊又抽了张纸巾折了两折,给小东西擦流到腮帮子上的口水,感觉到白则打量的目光,虞渊抬起头来。
那双凤目是落满了星辰的冰河,眼神一对上,白则便紧张起来:“我……我先去洗澡。”
白则快速地洗了个澡,换好睡衣出来,就见虞渊正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盯着熟睡的小家伙,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则轻手轻脚地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在卧室大床的中央,盖上毛毯。又把自己的枕头换了个晒得香喷喷的枕套,出来对虞渊道:“虞判官,进去歇会儿吧?”
到了这时候,白则才发现,他对虞渊几乎是一无所知。他听其他人说,判官是不用吃饭睡觉的,那虞渊平时等所有人都睡了,去哪里歇脚?
宽大的袖子盖在虞渊膝上,髻冠将一头青丝束起,虞渊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将沙发坐成了一个佛龛:“不必。”
白则很是发愁,虞渊也没有要起身走的意思,总不能就这样让虞渊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吧?就算过了今晚,那明晚怎么办,后晚怎么办……
“您是……不放心悬息吗?”白则试探着道,“他现在会翻身,不如你我睡两边,好防他摔下去。”
白则隐隐觉着,虞渊这般寸步不离,是和悬息的身份有关。之前听闻,凤凰一族已经不存于世了,悬息的出现,的确透着股怪诞。
虞渊没有回答,但是眼神却落在卧房的方向。
白则想了想道:“我先进去陪他。”
总不能让悬息一个人待着。
白则实在是太累了,沾了枕头,便立刻睡了过去。睡到凌晨,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床一沉。白则睁开眼,就见着被窗帘遮得朦胧的月色下,边上多了个和衣而卧的身影。
白则彻底醒了,撑起身,呆呆盯了虞渊半晌,他见过许多好看的妖,但虞渊的“好看”却和他们都不同,他身上有种“濯清涟而不妖”的气质,让人不敢亲近,却又心驰神往。
若不是阴差阳错吞了星玉,又救回了一只小凤凰,虞渊还会这般屈尊降临于他朴实无华的世界吗?
白则忽然有些胆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与虞渊相处,若他期待的太多,会否就此亵渎了谪仙?
白则怀着这样的忐忑,重新躺下,伸手摸了摸悬息毛茸茸的脑袋,这才重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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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楚言敲打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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