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政大人今岁要去桐阳府巡考,豫州府院的院试挤到了六月底。
这日子还是上面体谅,若是拖到了七月,三伏天那滋味,啧啧~谁考谁知道。
六月底也正是暑气最毒的时候,离三伏天就差临门一脚,幸而只考两天。成百上千的大汉挤在考棚下,就是那蒸笼里的肉包子。汗臭,墨臭,茅厕臭,再掺着些考生自带的干粮馊味,成就了一锅“人间至味”。
秀才老爷的方巾一戴,才算是踩上了青云梯的第一阶。这世道,科举也是平民百姓往上晋升阶级的最主要途径。
如李承泽。他投生平民之家,如身强体健,有些许功夫或许还能拿命去拼杀,走走军功的路子。但眼下,他家没有富豪到有捐纳的钱财,也没有功夫传家。算来算去李家除了晒药材,就剩晒书页了。想要往上晋升也不过是走科举或是太医院的路子。
李承泽在此世十个年头了,十年光阴足够把世道门道摸个门儿清。
人呐,在哪个山头唱哪支歌,现下一切都只为考好院试。
天气热,人多,防蚊防暑的药草都要带上,其它也不过就笔墨,食,水。院试就是正场一日,复试一日。清晨入场,天黑前交卷,也不用留宿,衣物什么的看个人需求。李成泽不打算带上衣服,有更衣的闲工夫,不如把试题多嚼上两遍。
这回还是李掌柜陪考,两人已是驾轻就熟。李掌柜这个年纪的人做事稳妥,只要是在能力范围内的事,很少会出错。
李承泽难得有些紧张。
虽说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按理说应该更有优势。但前世学的幼儿教育和今生要考的科举完全是两码事。知识的体系不同,重点也不一样。到了考试前的紧要关头,他心里还是不免打鼓。
天还没亮透,父子俩踩着晨露去的考棚,李掌柜多给考篮里装了张油布。
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自个儿就没想起来!院试的考棚是露天的,卷子泡了汤,找谁去哭呢?
今年的学额只有四十人,考试者有七百三十众。
此次李承泽运道不太好,搜检时碰上了麻烦。
那衙役一双糙手把他考篮翻了个底朝天,还特意捏碎了他的炊饼,末了还斜眼打量他:“小娃娃也来考秀才?”
“下回得让爹提前塞点银子了。”李成泽蹲在地上收拾残局时心情有些沉重。
刚刚清晨,棚里倒没甚味道。
才坐下不久,穿着灰褐色号衣的衙役们手托试卷鱼贯而入。
试题下发后,先确认没有缺页漏印,确认没有错漏后,才会开始审题。
这些流程古今通用。
题倒是不太难,李承泽越做心情越放松。
有一题是《孟子》里“君子有三乐”句。李成泽先是打稿试了三种破题法,最后选定最平实的一种:“王天下不与存焉,谓其本在修身也”。他前世的经验此刻就是优势——给孩童讲解道理要深入浅出,反倒合了科举“代圣贤立言”的要求。
日头爬到檐角时,考棚已然是个煎药罐。棚中多有考生已经脱的只剩中衣,因人与人之间是用苇席隔开,所以缝隙里很能看到些白花花的肉皮。
幸好李承泽已经做了十年小男孩,不然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哩。
不敢狠看,怕衙役抓他个舞弊。
趁着时间还早,李承泽举手招来衙役,申请去“方便”一下。一进茅厕,好家伙!确实是人多哈,幸而还没有溢出来。李承泽高估了自己对轮回之物的忍耐力,好不容易解决完,他居然差点吐了。看来孩子的轮回之物与成人的轮回之物确实是大有不同。
方便完后,李承泽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方才那股下笔如有神的气势,此刻就像被泼了盆冷水。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只觉得眼皮发沉,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
虽饿,但眼下哪里吃的下去!李承泽觉得喉咙发紧,这鬼天气!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出油来,想了想,他换下了吸汗的棉巾。灵机一动,掏出水囊浸湿棉巾,又撒上几粒冰片,往脖子后面一贴——嗬!这凉意顺着脊梁骨直窜天灵盖,整个人都精神了。
“果然凉快才能清醒啊...”他喃喃自语,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考试要紧,饭还是得吃。
为了方便,他就带了炊饼并一些小咸菜。炊饼已在早上搜检时被捏碎了,但好在不影响吃。逼着自己放空思绪,吃了顿不知其味的午饭。
饭后困意袭来,李承泽也顾不得形象了。他把碎饼渣往旁边拢了拢,就在桌上趴了会儿。
一觉醒来,太阳又往西边走了走。李承泽觉着精神不错,那种下笔如有神的气势又回来些许。他只需要答完最后的经义,今天就能考完了。
日头还没完全西沉,李承泽就已经答完了所有试题。他仔细将答案誊抄完毕,抬头一看,已有几个急性子的考生在交卷了。“得,随大流吧!”他抻了抻腰,跟着人群把卷子一交,迈出考棚时,夕阳正好给天空镀上一层金边。
考场外,李掌柜早就伸长脖子等着了。一见他的心肝宝贝儿子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考完了!”说着就要接过考篮,“来来来,爹背你回去,这遭罪的。”
李承泽很想要推辞,老父亲已经麻利地蹲下了身子。他都已经十岁了,李掌柜在外还老是叫他乖乖,心肝儿的本来就挺让人害羞的,现下还要背他,更害羞了好不好?哎,真的是甜蜜的负担啊。
李掌柜本想叫辆马车的,可这考场外人头攒动,车马根本挤不进来。到得最后,还是他的脊背最靠谱。
李承泽不是为了面子就伤他爹爱子之心的人哩,自然是叫他爹发挥爱子之心,背回客栈的。
等洗完热水澡,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家伙,这身衣服都能腌咸菜了!考场里精神紧绷倒没察觉,这会儿脱下来一闻,嚯,那酸爽,绕梁不绝啊。
父子俩并没有多说话,吃过饭就让李承泽歇着了。
众多考生进入梦乡之时,学政正带着幕僚通宵批卷。他们需在一天之内对这七百多份卷子进行批阅,按文章优劣将考生分为三等,上等约前八十名,朱笔圈名,准予参加最终院试复试。中等作存档备用,下等就直接淘汰啦。
如无意外,参加最后复试的也就是前八十名,其他人就是落榜啦。落第者的“结保单”也就用这一次,再下一次要来考试你得重新结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承泽就醒了。肚子里咕噜直响也没敢狠吃,因还有一场复试怕吃坏了肠胃。眼下还得等过今天。过完今天,明天早上五更衙役会带着盖学政官印的“草案”贴在贡院外墙。在案上的就能去考复试。
等待是最难受的,楼下大堂早就热闹开了。李掌柜混在一群考生家长中间,耳朵竖得尖尖的。这个说学政大人偏爱破题新颖的,那个传今年要取年纪小的,听得李掌柜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李成泽在房里来回踱步,手里的书完全看不进去啦。他无数次探头张望贡院外墙的青砖,唉,再没有比这时候更期望时间过得快些啦。
五更天,衙役准时张贴“草案”,幸甚,李承泽案上有名。
哎哟,父子俩的高兴就不提了。
“我儿就是争气,快些去好好歇了,明日好进复试。”这高声大气的臭显摆哟!真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儿子出息哩。
李掌柜自来是这个性子,看他的宝贝心肝儿那是眉毛眼睛都在发光的。孩子但凡有些好,那真的恨不能宣扬的满城皆知。何况在他看来,他儿子眼下是真的很出息,才十岁哟,这就能进院试复试了。复试若是得中,那就是秀才啦。秀才就可以见官不跪啦。他爹死时也就是个秀才哩。
总之,出息啊。
李家父子没有注意到,其实人群里也是有很多嫉妒的人啦。比如穿着绸衫的赵员外,赵明德他爹!那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手里的核桃都快捏出个印来。
并不是李家父子目中无人,实在应试的人有七百多众,他们没有看到赵明德这次来应试哩。估摸以这两父子的性子,看到了也不当回事儿。在他们眼里,本来与赵家就没有啥交集,最多就是他家孩子欺负自家孩子,自家去找了他家老人来管事,也就这个关系啦。
赵明德这是第三次来府城应试。第一次来被引去了那“赏春别院”,与人斗狠伤了手没能考成。就那一次李承泽成了童生。
他第二次来应试,府试考了但没有在榜,李承泽那时正在努力精进自身学识。
这次是第三次啦。他也是有些本事的,人不过十四岁,今次府试就过了。可惜李家父子看榜时太粗心,看完自己的名字就没有往下看,也就不知道赵明德过了府试啦。
陪着赵明德应试的一直是赵家的管家。此次院试赵员外正好在府城办法,看儿子要考院试,还特意穿了新裁的绸衫来给儿子助阵,表达一下慈父之心。谁知赵明德院试没有在案,他只得了个中等,名字被墨笔书写,只有候补资格在二案上。
人心呐,恨人有,痛已无。看着李家父子美得冒泡的样子,赵员外眯了眯眼,招来随从耳语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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