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惊雷
千年寒玉髓的粉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如同覆盖在火山口的一层薄雪,勉强压制着素问体内两股赤焰蛊火毒本源疯狂对冲的毁灭性能量。薛神医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两榻之间,陨星寒铁金针在他手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每一次刺入何萧然的穴位,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维系着那脆弱的平衡;每一次为素问更换寒玉髓,都像是在与无形的火焰搏斗,延缓着经脉彻底崩碎的进程。
凌风靠坐在软椅上,伤口的剧痛被薛神医的汤药压制着,但内心的煎熬却丝毫未减。他目光沉郁地看着两张病榻:世子苍白如纸的脸上,那深刻的痛苦纹路仿佛凝固了,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素问姑娘则更像是一尊被冰封的琉璃美人,金红与死灰交织的面容下,是随时可能碎裂的脆弱。右臂那妖异的青色莲纹在寒玉髓的覆盖下依旧不安地搏动着,左掌心的赤红烙印如同一个不详的印记。
医庐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药味和压抑的沉默。只有寒玉髓粉末融化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薛神医疲惫的喘息声。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呻吟声打破了死寂。
声音来自角落另一张铺着厚厚棉褥的简易床榻——悬壶老人!
薛神医猛地转头,凌风也瞬间坐直了身体,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上了。
只见悬壶老人深陷的眼窝微微颤动,覆盖着厚厚白霜的眉毛下,眼皮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灯光下茫然地转动着,仿佛刚从漫长的死亡之旅中挣扎回来,一时间无法聚焦。
“师父!”素问依旧昏迷,但凌风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薛神医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悬壶老哥?悬壶老哥!能听见我说话吗?”薛神医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紧张,手指迅速搭上老人枯槁的手腕。
悬壶老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眼珠艰难地转动,终于捕捉到了薛神医模糊的身影。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微弱的气音。然而,当他的目光,那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医庐中央,扫过并排的两张病榻时——
如同被最恐怖的噩梦攫住!
悬壶老人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枯瘦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爆发出与其虚弱状态完全不符的惊人力量!他死死地、如同见了厉鬼般瞪着何萧然所在的方向,枯枝般的手指痉挛地指向那边,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充满极致恐惧和愤怒的嘶吼:
“他…!他…!走…让晏如…走!!离开…离开那个…魔鬼!!快…走!!!”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蕴含着刻骨的仇恨和惊惶,如同垂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警告。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抽干了他刚刚聚起的一点力气,喊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黑血,身体软了下去,再次陷入昏厥,只是那枯槁的脸上残留着无法消散的惊怖。
医庐内一片死寂。
悬壶老人的嘶喊如同惊雷,炸得薛神医和凌风耳中嗡嗡作响。那“魔鬼”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凝重的空气。薛神医看着再次昏死的悬壶老人,又看看两张病榻,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凌风更是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眼神复杂地看向昏迷的世子,又担忧地望向素问。悬壶老人的警告,比之前更加直接、更加刻毒,指向性无比明确!这绝非简单的偏见!
就在悬壶老人发出那声惊心动魄嘶喊的同时——
昏迷中的素问,身体猛地一颤!
并非因为悬壶老人的声音,而是她右臂那被寒玉髓覆盖的青色莲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灼热并非来自她自身的火毒冲突,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同源的、充满痛苦与暴戾气息的牵引!这牵引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她的心脏和灵魂!
“呃——!”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覆盖在她心口和右臂的寒玉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蒸发!皮肤下,那妖异的莲纹颜色瞬间变得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甚至透过寒玉髓的粉末透出骇人的光芒!她体内的两股火毒像是被彻底激怒,冲撞的烈度陡然攀升,经脉传来不堪重负的哀鸣!
“不好!”薛神医骇然失色,再也顾不上悬壶老人,扑回素问床边,“压制!快用寒玉髓压住心脉和右臂!”
几乎在同一时刻!
另一张病榻上,一直沉寂如同冰雕的何萧然,身体也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紧蹙的眉头拧成了死结,额头上青筋暴跳,仿佛在承受着比之前更甚的剧痛冲击!喉咙里溢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薛神医之前察觉到的、那股被无形意志强行约束的冲突力量,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烈地沸腾、炸开!一股狂暴灼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里逸散出来,瞬间冲淡了医庐内的寒意!
凌风惊得站了起来:“世子!”
薛神医分身乏术,急得满头大汗。他敏锐地感觉到,何萧然体内冲突的加剧,似乎…与素问体内莲纹的异动以及悬壶老人的嘶喊,在时间上有着诡异的同步!难道…这就是那“蛊毒羁绊”?一方的剧烈情绪或痛苦,会直接引动另一方体内的毒力?!
混乱中,昏迷的何萧然仿佛被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灵魂被撕扯的感觉逼到了极限。他紧抿的薄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一个破碎的、带着强烈意志和某种难以言喻恐慌的字眼,极其微弱地、却清晰地吐了出来:
“…素…问…”
声音轻如蚊蚋,却如同惊雷般砸在凌风和薛神医的心上!世子…在昏迷中…呼唤素问姑娘的名字?!不是命令,不是斥责,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呼唤?
凌风猛地看向素问那边。素问在薛神医和医童拼命的压制下,身体依旧在痛苦地抽搐,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她似乎也听到了那声呼唤?还是仅仅因为羁绊的牵引?她的眼角,紧闭的眼睑下,竟无声地滑落一滴滚烫的泪珠,瞬间被皮肤的高温蒸腾成一丝微不可察的白气。
医庐内一片兵荒马乱。薛神医焦头烂额,既要全力压制素问体内失控的火毒,又要分神关注何萧然体内再次躁动起来的冲突。悬壶老人的警告如同诅咒般在空气中回荡,与世子那声无意识的呼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又心碎的诡异氛围。
就在这混乱之际,先前被送进来的那包“百草堂”送来的药材,正静静地放在角落的药案上。薛神医的徒弟,一个名叫小川的伶俐少年,正按照师父的吩咐,准备取用里面的寒玉髓粉末为素问更换。
小川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包。上等的西疆雪莲切片散发着清冽的香气,旁边是细腻如霜的寒玉髓粉末,寒气逼人。他拿起旁边药柜里取出的、王府特供的玉碗,准备盛装粉末。就在他倾倒粉末时,手指无意中触碰到油纸包内层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如同水渍干涸后留下的浅淡印记。那印记微微发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雪莲清香格格不入的甜腻气息。
小川动作微微一顿,皱了皱鼻子。这味道…有点怪?他年纪虽小,但跟着薛神医耳濡目染,对药材气味异常敏感。他下意识地捻起一小撮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除了寒玉髓特有的冰凉矿物气息,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感?像是…某种花粉?或者…他不敢深想。
“小川!磨蹭什么!寒玉髓!”薛神医焦急的喝声传来。
小川一个激灵,看着师父那边紧张抢救的情形,又看看手中的粉末。也许…是自己多心了?百草堂是老字号,应该不会…他压下心头那点疑惑,迅速将粉末倒入玉碗,快步送到师父手边。薛神医看也不看,接过碗,将冰冷的粉末厚厚覆盖在素问心口和灼热异常的莲纹之上。
粉末接触高温皮肤的瞬间,发出更响亮的“滋滋”声,白气蒸腾。那丝微不可察的甜腻气息,瞬间被浓重的药味和灼热气息彻底掩盖,消失无踪。
行辕外,更深沉的夜色中。
那个“百草堂”的伙计,此刻已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装束,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附在距离行辕核心区域不远的一处高大屋脊阴影下。他手中拿着一支特制的、细长的铜管,管口对准了灯火通明的医庐方向。
医庐的窗户为了通风,开了一条缝隙。虽然无法看清内部全貌,但里面人影的匆忙晃动、薛神医隐约传来的焦急话语(“压住!”、“寒玉髓!”)、以及刚才悬壶老人那声虽然模糊却充满惊怖的嘶喊(“魔鬼!”)…都通过铜管,被清晰地捕捉、放大,传入他耳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他迅速取出一个更小的竹管,将听到的只言片语和观察到的情况(灯火通明、人员忙碌、喊声惊惶)用密语写在极薄的丝绢上,塞入竹管。一只经过特殊训练、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夜枭无声地落在他肩头。他将竹管绑在夜枭腿上,轻轻一拍。夜枭振翅而起,悄无声息地融入茫茫夜空,向着东南方向——青阳侯府势力盘踞的区域——疾飞而去。
屋脊上,探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寒玉髓…看来是送进去了。那点“添料”虽然微乎其微,单独使用甚至无害,但若是遇到特定的引子…尤其是在一个体内充斥着狂暴火毒、经脉濒临崩溃的人身上…它就会像投入油锅的水滴,让那“焚身”之火,烧得更旺,更难以扑灭。
医庐内,在大量寒玉髓的强行压制下,素问体内那毁灭性的火毒冲撞终于再次被勉强按捺下去,莲纹的光芒黯淡了些许,但颜色依旧妖异赤红。她安静下来,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机。何萧然那边,剧烈的震颤也平息了,只是呼吸更加沉重,脸色愈发灰败,仿佛刚才那一声呼唤和冲突的加剧,也透支了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薛神医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年轻人,再看看角落里昏死过去、脸上犹带惊怖的悬壶老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巨大的疑云笼罩了他。世子的那声呼唤,悬壶老哥的“魔鬼”指控,素问姑娘那诡异的泪滴,还有这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在一起的蛊毒羁绊…这靖王府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凌风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护卫的直觉让他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悬壶老人的警告是惊雷,世子的呼唤是闪电,而青阳侯的阴影,如同此刻军镇外沉沉的夜幕,正无声地收紧。
寒玉髓的冷,压不住血脉里燃烧的毒,更压不住人心深处翻涌的惊雷。宿命的棋盘上,落子的声音,越来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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