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血痂之下
军镇行辕的夜，被一种更深沉的死寂笼罩。悬壶老人那声“魔鬼”的嘶喊余音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与何萧然昏迷中那声微弱的“素问”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勒得医庐内的人喘不过气。
薛神医心力交瘁，强撑着精神，再次为素问覆盖上新的寒玉髓粉末。这一次，粉末消耗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那妖异的赤红莲纹在寒气的压制下不甘地搏动，如同心脏上狰狞的伤疤。何萧然那边则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声呼唤和冲突的爆发耗尽了他仅存的生机，唯有薛神医指尖下那丝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息，证明他还在与死神角力。
凌风靠在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两张病榻，扫过角落里昏死的悬壶老人，最后落在角落里那包拆开的“百草堂”药材上。小川刚才那瞬间的迟疑和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他护卫的神经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川将用过的玉碗拿去清洗，少年脸上带着后怕和完成任务的轻松，似乎并未将那点疑惑放在心上。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窗外的天色透出一丝灰白，黎明将至。
就在这死寂的临界点上——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声，猛地从悬壶老人那边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呻吟，而是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诡异的、仿佛要咳出什么堵塞物的狠劲！悬壶老人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的败絮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大量带着冰碴和黑紫色血块的血沫喷溅出来，瞬间染污了胸前的棉褥，散发出浓烈的腥甜与腐朽混合的气息。
“悬壶老哥！”薛神医大惊，立刻扑过去。凌风也强忍伤痛站起。
悬壶老人咳得满面青紫，眼珠暴突，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然而，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中，他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一次苏醒都要清明！那是一种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带着刻骨恨意和急迫的清醒！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越过薛神医的肩膀，死死钉在何萧然那张灰败的脸上！枯槁的手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指向何萧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痂深处抠出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薛神医和凌风浑身剧震！“知道”？知道什么？！
悬壶老人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指向何萧然的手颓然落下，但目光却更加怨毒地转向了昏迷的素问，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嘶鸣：
“…晏如…快走！离开…那个…魔鬼！他娘…是被…那毒妇陈氏…用赤焰蛊…活活烧死的！他…何萧然…他什么都知道！！”
如同平地再起惊雷！这一次，是真正炸开血痂、露出森森白骨的真相之雷！
“赤焰蛊…谋杀…先王妃？！陈景和？！”薛神医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行医王府多年，对先王妃“病逝”的旧事并非毫无耳闻，只道是旧疾复发，药石罔效。万没想到，竟是如此骇人听闻的宫廷毒杀？！而主谋…竟是如今地位尊崇的太妃陈氏？！而世子…竟然知晓？！这…这怎么可能？！
凌风更是惊得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昏迷的世子，又看看悬壶老人。世子…知道母亲的死因？知道是太妃下的毒手？！这…这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悬壶老人咳出最后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眼神开始涣散，但那怨毒和急迫却丝毫未减，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死死抓住薛神医的衣袖，声音低微却字字泣血：
“晏如…身世…不能…回王府…找…找她娘的…玉…玉…”话未说完，他猛地抽搐一下，抓住薛神医的手骤然松开，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刚才的爆发已燃尽了他最后的灯油。
医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悬壶老人微弱的呼吸声和素问那边寒玉髓融化的“滋滋”声。
薛神医僵在原地，浑身冰凉。悬壶老哥最后的话语，信息量太过爆炸、太过惊悚！赤焰蛊是谋杀工具！先王妃是被陈太妃用赤焰蛊害死的！何萧然知情！素问的身世与王府有关！而且绝对不能回王府！每一个信息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凌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世子知道母亲的死因…却隐忍不发？甚至…可能利用素问姑娘？悬壶老人那“魔鬼”的指控，难道并非空穴来风？巨大的忠诚与骤然崩塌的认知在他心中激烈冲突，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极致的震撼与死寂中——
“唔…”一声极其痛苦、带着灼热气息的呻吟从素问口中溢出！
覆盖在她心口和右臂的寒玉髓粉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碳化！她体内的两股火毒仿佛被悬壶老人话语中蕴含的强烈怨念和“赤焰蛊”、“谋杀”这些关键词彻底点燃、引爆！那妖异的赤红莲纹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一股远超之前的狂暴灼热气息轰然爆发！
“噗——！”一大口暗红近黑、散发着浓烈焦糊味的血箭从素问口中狂喷而出！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落下！气息瞬间微弱到几乎断绝！覆盖的寒玉髓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失去效用！
“不好！火毒彻底失控了！压制不住了！”薛神医肝胆俱裂，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拉回神志，扑向素问，“寒玉髓！快！更多的寒玉髓！针！拿我的金针来！”
小川手忙脚乱地去抓角落药案上的寒玉髓纸包。
“等等！”凌风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低吼，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包药材，“那粉末…有问题！小川，别碰！”
小川的手僵在半空，吓得脸色发白。
薛神医猛地回头，看向凌风和那包药材，瞬间明白了凌风的怀疑！百草堂…甜腻气息…偏偏在素问火毒被悬壶老人话语引动到极致时…！
“拿…拿没用过的来！快！”薛神医嘶声喊道，声音带着恐惧。如果真是药材有问题，此刻用在素问身上，无疑是火上浇油，直接要了她的命！
小川慌忙转身去药柜翻找备用寒玉髓。
但，已经晚了！
素问体内的火毒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狂龙，失去了外部压制，瞬间在她濒临崩溃的经脉中肆虐！她右臂的莲纹赤红如血，左掌心的火焰烙印更是亮得刺眼！一股毁灭性的热浪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
“呃啊——！”昏迷中的何萧然，仿佛感同身受，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烧红的铁链勒紧，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回床榻！他胸口那原本被暂时压制的金红光芒再次透体而出，虽然微弱，却充满了狂暴的毁灭气息！薛神医之前维系的那点脆弱平衡，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素问的毁灭性冲击彻底打破！
蛊毒羁绊，一损俱损！素问的濒死，直接引发了何萧然体内蛰伏冲突的全面反扑！
“世子！”凌风目眦欲裂，不顾一切扑过去想按住何萧然。
薛神医看着同时陷入毁灭性危机的两人，再看看角落里气息奄奄、揭露了惊天秘密的悬壶老人，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没有赤莲子…没有有效的压制手段…寒玉髓疑似被动手脚…悬壶老人的警告如同诅咒应验…
“赤莲瓣！！”薛神医脑中灵光如同濒死的火花般一闪，目光猛地投向何萧然床头那个装着双生莲残瓣的玉匣！赤莲子虽无，但尚有残存的赤莲瓣！那是最精纯的至阳炎精！虽然霸道无比，直接使用风险巨大，但此刻，素问体内是两股狂暴的赤焰蛊火毒本源，何萧然体内是同样失控的至阳火毒冲突！以毒攻毒，以阳引阳，或许是唯一可能强行疏导、争取一线生机的险招！这是真正的饮鸩止渴，但总好过坐视两人瞬间焚灭！
“凌风！按住世子！小川！取赤莲瓣！快！碾碎！用寒玉髓原液调和！快！！”薛神医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决绝而嘶哑变形，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了这可能是最后的、也是最为疯狂的指令！
血痂被彻底撕开，露出的不仅是腐烂的旧伤，更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毒火。悬壶老人用生命最后火焰点燃的真相惊雷，瞬间将所有人推入了更深的烈焰地狱。救或不救？如何救？每一步，都踏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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