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遥望着窗外的明月,想着还在京都小院时,清安时常会来看她的那些夜晚。
很多时候她睡下了,清晨却会被阵阵清香惹醒,那时她的枕畔常常出现各种花,铃兰,玫瑰,芍药,金桂,茉莉,或一束不知名的小花,花茎上还粘了些许湿润的山间泥土。
她总是看着那些花,笑的羞涩又甜蜜。清安从来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模样,却会在深夜里,带着四处寻觅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小花,满心欢喜将它们放在自己枕畔。
江星遥经常梦魇,清安便会在夜里给她换香炉里的沉香,给她掖好被角,轻抚她的长发,看着她安睡后,再轻声离开。
不过短短数日,那样的日子便仿佛隔绝山海般遥不可望。
今晚酒喝得多,她原以为能囫囵睡个觉,却反倒更加清醒。她想着在云家发生的事,想着在京都发生的事,想着每一个她习惯有清安在的日子。
总归是无法入眠,她也不愿强迫自己。好在已经到了京郊的行宫,这里守备森严,她不必担心安全问题,于是她索性起身穿好衣服,去院中吹吹冷风,清醒一下也好。
江星遥独自一人坐在行宫的回廊中,冬日里万物萧寂,唯有天边一轮明月当空,令她有些许安慰。不知隔了多久,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想是灵乡发现了她没在屋中,来寻她了。
江星遥并未转身,而是看着天边的明月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出来这些时日,我总盼着能早点回到咱们的小院里。煮一壶茶,你绣花我画画,或是烫一壶酒,他舞剑我吹笛,日子虽苦,总归能寻到很多乐趣。”
“如今马上就要回家了,我却高兴不起来。你看这玉盘高悬,月光却满是冷清,数九的天气了,不知他现在可有暖衣,可有热食?”
江星遥的声音透着无尽地凄凉,亦如她这些日子努力将自己折磨的没了人形一般令人惆怅。身后之人未说话,而是将一件墨色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江星遥低头瞧见这大氅的颜色不是她的那件,她心中一颤,回首却发觉身后之人是宋洺。
她眼中的失望,全被宋洺看了去。
江星遥已经很久未见宋洺了。自上次秀坊开张,他闹了一场后,到如今不过两个多月,与她而言却恍如隔世。
因着**月的缘由,江星遥对宋洺虽没有恨,也热情不起来,她神色漠然地望着宋洺,“你怎会在这?”
宋洺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江星遥,即便从前她蜷缩在江家的小院里,也永远是白净粉嫩的模样,并不似现在这般枯萎憔悴。
他心里疼的紧,想要伸手抱抱江星遥,却被江星遥不经意地躲开。他的双手滑稽地架在空中,亦如此刻他出现在江星遥面前一样。
宋洺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委屈和酸涩不断从胸口涌出。他很想将江星遥揽入怀中,告诉她自己一直在等她,求她不要对自己如此冷漠,可千言万语最后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他慢慢将手背在身后,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听说他出了事,禁军和侯官府还有安阳公主的亲兵都出动了,云家和江州附近的守备军也在寻他,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直没有他的下落。”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江星遥的神情,见她并未生气,宋洺才接着说道,“我担心你日子过得不好,又不能去找你,这才求了毅王殿下,在这里等你。”
江星遥点点头,客气又疏离地道了句谢谢。
宋洺原本盼着江星遥能有一丝笑意,这样至少证明她还有些在意自己,可江星遥只冷漠地道了谢便再无话。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坐着,都不愿开口与自己说话。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江星遥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少女的娇俏明媚也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样巨大的落差让宋洺如溺水之人般无法喘息。他心中委屈,索性破罐子破摔,走到江星遥对面,挡住她看向月光的视线。
宋洺蹲在江星遥面前, “你如今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吗?”
他声音酸涩,带着哭腔,眼泪也一同滴落在江星遥的手背上。
从前江星遥佯装与清安生气,曾说过再不要清安了。清安每次上当受骗,总是紧张地蹲在江星遥面前,将脸埋在江星遥手中。气的狠了,他的泪还会顺着江星遥的指缝滑落。
每当清安如此,江星遥都心疼的立马捧着他的脸去亲他哄他,跟他道歉,俩人很快又笑着闹成一团,如每一对少年恋人那样热烈美好。
江星遥突然有些想笑,明明她该立刻起身走掉的,宋洺与她纠葛越多,于她越是麻烦,可此刻的宋洺,像极了清安委屈时的模样,江星遥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出神,竟一动未动。
宋洺倔强地看着江星遥,他盼着江星遥能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哪怕冲自己发脾气,打他骂他,他都接受,只要江星遥能心里好受,他什么都愿意做。
过了半晌,江星遥强撑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她将手帕递到他手上,“这样哭,脸会冻伤的。
宋洺接过帕子,心中更加苦涩。从前他若伤心,江星遥总是比他先红了眼眶,可面前的还是曾经的人,如今却没了心疼。
宋洺起身坐在江星遥旁边,他明知此时江星遥心中全是十三,可他还是想知道,为何江星遥说不爱就不爱了,为何那人偏偏是十三。
江星遥绣坊开张那日,他发现十三与江星遥之间的端倪,怒火瞬间吞噬了他。
他像疯了一般拉扯江星遥,想要个答案,全然不顾江星遥眼中的恐惧。十三用暗器伤了他,他不怨,若非十三制止他,他恐怕真的会伤了江星遥。
只是旁的人他都能接受,唯独十三,他心中无论如何也过不了那道坎。
那是自己年少的挚友,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将与江星遥的秘密都偷偷说与他听,甚至派他潜入江府护江星遥周全。
他忘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星遥从来不是他宋洺的专属。他能看见的美好,别人也看得到,他一个犹豫放弃的姑娘,总会被别人视若珍宝。
他心中挣扎,江星遥却先他一步开口,“我知你要问什么,若你心中真的将他视作挚友,便不该一味地想着与我争论往事。”
宋洺有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果然最能看透他的人还是江星遥。
他未启声,她已尽知。
江星遥没有力气与宋洺说这许多话来翻旧账。而她一味地沉默将悬在宋洺心尖的利刃又往里推了几寸。
宋洺自嘲地笑了笑。
他听说江星遥随江熠去了苏州城主持采福礼,本想找个机会同去,可他刚入宫想要请旨,就听说安阳已经求了圣上作为今年采福礼的皇室代表,随江家兄妹一同前往苏州。
安阳同行的护卫首领,是十三。
宋洺都想不起自己那日是怎么回的军营,上天似乎同他开了一个超级大的玩笑,那十三是侯官府送给他做暗卫的。
是了,那时的清安还是十三,连个名字都没有,是他给清安取名峰,希望他历尽千山,终得登顶峰。
他从不知原来那个不善言辞,不苟言笑的十三,是如此有勇有谋之人。万事都抢先他一步,十三比他算的定,也比他更勇敢。
知道他们同行的日子并不好过,宋洺日日躲在军营里,空了便借酒消愁,有日喝醉了,随从将他送回家中,他踉跄着往书房走去,却摔倒在一个女子面前。
再醒来时,他便出现在别人的床榻之上。
他依稀记得那女子是**月的陪嫁,叫樱兰,他也知道自己同樱兰什么都没做,烂醉如泥的人根本行不了人事,酒后乱性不过是给自己胡乱找借口罢了。
可他未揭穿,他心里恨**月,似乎所有能让**月难受的事他都愿意做。再后来就是**月在宋母的敲打下给他纳了樱兰。
他心里全是江星遥,对于纳妾之事,他根本浑不在意,管他呢,人生已经烂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期待呢,随他们安排好了。
他的线人一直跟着江星遥和十三,他对苏州城发生的事一清二楚,除了江星遥中药。这件事被清安瞒地严严实实,奇怪崔志恒是他们的死对头,居然对此事也讳莫如深。
得知十三出了事,宋洺立刻派人出去寻他的下落。他怨恨十三抢走了江星遥,可他没想过要他死。
他也听说了江星遥日日强装镇定,却几乎瘦成一把骨头。他心急如焚,这才求了毅王,许他在行宫等候。
“十三来到我身边时,眼睛里满是戒备和杀气。我听大哥说,他是徐森捡来的孩子,曾是侯官府的死士。
“我惊讶于徐森会怜悯一个捡来的孩子。徐森是侯官府出了名的怪脾气。听说他曾经有位娘子,马上要成亲时,那娘子出了意外。从那之后徐森性情便越发古怪,也不大同人说话。”
“许是他年纪大了,无儿无女,虽平时对十三冷言冷语,私下里却对他的事颇为上心。担心在侯官府做死士没出息没前途,他带着十三找到我大哥,想给他在军里谋个差事。徐森十岁就投身宋家军了,在宋家这么多年从未求过什么,我大哥自然没有不应的。”
“当时我成日厮混再军营,父母总担心我的安危,大哥看着十三年纪不大,性子却阴郁,担心他做死士这些年脾性不好,便让他跟在我身边。对父母说是找了个高手护着我,实是看着我二人年纪相仿,想让我开解他。”
“一开始我并看不上十三他那阴恻恻的样子,可我偶然听旁的人说起,十三无父无母,十岁才进侯官府做死士,短短几年便出师,不用想也知道他吃了多少苦。”
“恰我当时与你。。。”宋洺顿了顿,重新开口,“我当时有很多秘密无人倾诉,更怕旁人知晓我与你的关系会害了你,我只能说与他听。”
“许是我说的多,他也有了好奇。大哥不让我安排十三做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说十三未来若是想从军,需得将性子养好了才是。我于是灵机一动,派他去潜伏在江家,看顾你。”
“我知十三不愿去,他虽未开口,眉头却皱成一团。我当时笑他,也答应他,待我去北境打了胜仗,求圣上赐婚,他便可去投身宋家军。他这才点头去江家看护你。”
“宋洺,”江星遥突然打断他,“十三他,很厉害吗?”
宋洺愣了愣,随即笑了笑,“自是厉害的。侯官府的死士都是从小培养的,想要十五六就出师,需得五六岁就入侯官府接受训练。十三是进侯官府时已十岁了,短短五年就出师了。”
“侯官府有个岳师傅,专门训练死士的。他曾同我说,十三文武双全,绝非凡人,奈何出身太差,终究也只能做着见不得人的营生。”
“是啊,”江星遥点点头,“他是苦命人。”
说罢她缓缓起身,将大氅脱下来递给宋洺,“苏州城的事,我没想要原谅你和**月。今日你来,同我说这许多,你心里还惦记他,我替他谢谢你。”
说罢她转身要走,宋洺急急上前拦住她,“什么意思?**月又去祸害你了?”
江星遥还未开口,就见灵乡急匆匆地跑来,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江星遥,小心地把她揽在怀里,她这半年长得很快,身高瞧着比江星遥还猛点。
在这寒冬夜里坐着听宋洺说了这许多话,江星遥已是身心俱疲。
灵乡看着江星遥惨白脸脸,面露愠色同宋洺道,“宋将军还追到这里,真真是煞费苦心!可每每将军出现,我家姑娘总是无端受到牵连。将军难道不反思一下自己吗?既已成了亲,做了背信弃义之人,便离我们姑娘远些,连带着将军的夫人姨娘,都一并离我们姑娘远些!”
灵乡的话印证了宋洺的猜想,他还想问什么,灵乡已挡在江星遥身边,护着她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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