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明悔之不已，当初为何不听师父之言，紧闭洞门，莫蹚这浑水，还害得同门师妹三个也都跟着遭了难。
所谓成神，不过是给己身加诸的一道又一道枷锁。
后来凡人关公受人敬仰，受凡间香火供奉而飞升天界，也被百姓奉为财神，他愈加躲懒不问世事。
师父见他无心事务，干脆成全了他，将他的神魂寄一缕于坐骑黑虎之上，让他得以坚守神位的同时，借黑虎的眼睛去游历四方。
阴差阳错的竟于神魔大战中保了他的一缕神魂。
画面到此为止，白烟散尽，赵虎悲恸大哭，主人最后一缕神魂散尽，是彻底回不来了。
当初主人神躯神力散尽后，赵虎流连世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复活主人之法。
他恨恨地望向火焰中的麒麟，是他断绝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唉……”妖神身上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喟叹，“公明老弟啊，原是我对不住你。”
陆压看过许久未见的老面孔，心神震荡，当初他跟墨珩说不后悔活到如今。
今天看见久违的面孔，才惊觉已过去了万载，万年寂寥的空虚在这一刻是如此的真切。
更何况，他这万年活得鬼不鬼仙不仙。
陆压？苏笑笑听出了老者的声音，顿生疑窦，陆压不是在墨珩那儿么。
“小友，怜他一片救主之心，饶他一命吧。”陆压看向黑虎，劝慰道，“黑虎，你也不必怨怼，你想复活你主人，可问过你主人的意思？”
“主人已经死了，我如何问他的意思？”
“那便是你主人自己的选择了，他若想活，大可以将神识藏于你身，借你的妖体复生，他既没有这般做，便是自愿想将己身奉献于三界，便是想要与他的师父和同门们一并赴死。”
他活着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但他离去时选择了坚守作为神的职责。
还有些话，陆压没有讲得更明，通天教主为何让赵公明的一缕神魂寄于黑虎身上。
是否是他窥得天机，原本想的就是借此机会，保爱徒一命。
赵公明又是否真是不明白师父的苦心，还是说他见师父窥得天机也没想苟活，才坚定了与师门同在的决心。
陆压心头涌上些回忆，他嗤笑一声：“几个老东西早就意识到签押封神榜引发了诸多恶业，也早就有殒身殉道了结此祸的决心，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赔上的会是整个仙界。”
苏笑笑对万年前的纠葛没什么兴趣，她关心的是现在：“所以，妖盟当初提议成立妖事法庭，只是为了这个？”
“不错！妖管局暴力执法跟我有何关系，世间妖怪千千万万，我还要管他们每一个的死活不成？我只要我主人回来！”
黑虎冷笑：“妖事法庭，多好的载体，每一次审判，每一个判决，有一方满意，就必有一方不满，感念与恶意同在，是吸收念最好的地方。”
“但是人间的妖怪还是太少了，只有妖怪足够多，与人类的冲突才会足够大，产生的爱恨痴缠才会深。”
所以他默许南晨星将本不具备离开妖界能力的小妖带去人间，所以他合成了七色蛛，让人间更多普通动物成为妖怪。
苏笑笑叹道：“妖盟有你这样的大长老，真是悲哀。”
“信奉之念是用来复活你的主人，那恶念呢？”麒麟浅淡的眸子扫在黑虎身上，眸光并不如何狠厉，却生生让他感受到难以直视的威压。
“我不知道，我寻了很久如何救活主人的办法，直到有人主动联系了我，是他给了我瓷瓶，告诉我如何使用，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黑虎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已无从考究，他咬死了一切都是他个人所为，关于黑瓷瓶里的恶念更是不再多说一字。
再审下去也没了意义。
妖神像是听了陆压的建议，他没有对赵虎动私刑，只是将他关在了微光殿下的地牢里。
玄青对这个处理有些不满：“就这样放过他了？”
妖神还是兽态，在狭小的地牢内显得有些局促，苏笑笑目光长久地落在他身上，妖神定然是化形成功了的，他为什么宁愿这样拘着自己，也不化形？
妖神在人界多年，他的人形当然不是见不得人，那就是不方便见眼前的人。
玄青认识他多年，那他不想被见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了。
玄青的目光也落在妖神身上，她似乎犹豫再三，才试探着说道：“我来？”
她知道他有所不能为，愿意替他去做。
“不必。”
玄青知道他的决定无法撼动，随手扒拉了一下地牢的木柱，嘀咕道：“也不知道这牢房牢不牢固，万一有人劫狱怎么办？”
不用想，肯定会有人来劫狱的，妖盟本就在黑虎掌控之下，用妖盟的地牢关人，跟监守自盗有什么分别。
她拼命给妖神递眼神，提醒他要防着黑虎逃走。
但是妖神丝毫不为所动。
苏笑笑听见一丝抽气声，她望了眼他们右手边的岔路，里面的牢室似乎关了妖。
“那里面关了什么？”
玄青摆手：“不知道。”
苏笑笑被好奇心驱使跑过去看了一眼，妖神眸光微敛，想出声阻止她时，人都已经跑没影了。
最里间的牢室关着只七彩缤纷的大蜘蛛，这是七色蛛？那个在人间化妖了好些小动物的妖怪？
她为什么会在妖盟？是妖神把她抓进来了却没有通知人类，还是妖盟私藏了她，妖神也不知情？
苏笑笑尚在思忖，那只原本趴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七彩蛛，突然暴起，张开口器冲她喷出一口白丝。
苏笑笑还没看清，人就被一团火焰包裹，妖神前臂揽着她挡在她身前。
那团白丝遇火即焚，瞬间烧成了灰烬。
苏笑笑望着神兽似装着万千世界的浅金色眸子，这是他第几次救她了？她快数不清了。
苏笑笑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妖神的脸，他在她面前莫名乖顺，不像高高在上的妖神，倒像是只任她摆弄的宠兽。
麒麟被她看得红了脸，从脖子上蹿起火苗，浅金色的眸子也变得通红。
他将苏笑笑托上后背，驮着她离开了妖盟地牢。
苏笑笑摸着麒麟背脊，金灿灿的鳞片有些硌手，妖神驮着她返回人间，玄青被远远落在后面。
苏笑笑落地后，身下的麒麟化作一阵旋风消失不见，她手里还握着妖神的避尘珠，珠子色泽未变，他是真的走了。
玄青气喘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她满腹牢骚无处撒，看苏笑笑的目光便不大友善。
她这一天的折腾，全是为了她。
“青姐，避尘珠。”苏笑笑将珠子递还给她，“妖神为什么会在避尘珠里？”
玄青冲天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她也当他真放心让她们两个上妖盟呢，结果还不是巴巴地跟来了。
她收起避尘珠：“你回去问他吧。”
“他？哪个他？”
“问……”玄青紧急刹住车，“……墨珩去。”
“哦，我还以为你要我问妖神去呢。”
苏笑笑绵里藏针的话，让玄青瘆得慌，她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玄青硬着头皮继续圆话：“怎么可能是妖神，妖神不是刚走吗，呵呵……”
“青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妖神明明一直在人间，为什么还要在人间的使者？”
玄青被她问得心烦意乱，她向来直来直往，本就不擅长圆谎：“我怎么知道，许是妖神太忙，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分担呢。”
苏笑笑浅浅地笑了，笑得意味不明，笑得令人不悦。
玄青怒道：“你笑什么？”
像是在笑她谎言拙劣。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话我似乎刚听过。”苏笑笑跟她告别离开。
玄青楞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刚才谁说过这样的话，是赵虎，他在遮掩的时候也说“许是如何如何”，这不确定的语气里天然就带了几分不自信。
苏笑笑回到清湾小区时，墨珩已经在家了。
她正好有许多事情想问他：“墨教授，你的事情办完了么？”
“办完了。”墨珩端坐在沙发一头，手边摆着遥控器，电视机画面在动，却没有播放声音。
他像是知道她会有很多话想说。
苏笑笑看他的目光更深几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墨教授，净瓶的事情妖神也不知情，全是赵虎一妖所为，他想复活他的主人。”苏笑笑有些唏嘘，“他主人可是财神呢。”
作为人类，没有谁是不爱财神的。
难怪世人求财多有落空，敢情财神也在那场浩劫中魂飞魄散。
苏笑笑也在沙发上坐下：“白色净瓶收集的是信奉之念，为的是复活神，那黑色的恶念呢？难道是为了复活魔？”
“有可能。”
“不过好在不管白瓶还是黑瓶都已经被妖神踩碎了。”
“嗯。”
“墨教授。”苏笑笑叫了他一声，却久久不说接下来的话。
墨珩的目光循着她的脸看去，发出疑惑。
苏笑笑笑了笑：“没什么，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
苏笑笑回屋关上门后，摊开掌心，看着她从妖神脸上薅下来的一根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追踪符。
她莫名有些紧张，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
妖神到底是不是他，今夜就会有答案。
过了许久，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墨珩从沙发走到卧室，随即是关门的声音。
苏笑笑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估摸着墨珩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将指尖夹着的追踪符扬在半空，将妖神的毛发放在追踪符上。
金灿纤细的毛发在追踪符上打着旋儿，追踪符在她房中左右摇摆，纠结许久才终于辨明了方向，朝门撞了撞。
苏笑笑拉开房门，追踪符卷着毛发飘向对面，在墨珩房门外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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