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傍晚时，墨珩醒了，他的头发也恢复成浓黑墨色，瀑布般披散在背后长至脚踝。
苏笑笑出来时，他正对着镜子在给自己剪头发，看见她还有些意外：“笑笑……你怎么在这。”
他问的是“你怎么在这”而不是“你怎么还在这”。
苏笑笑绕到他身侧，盯着他上下瞧了瞧，难道失控之后会记不得当时发生的事情？
当初青姐好像也不记得她被她用钥匙扣打伤的事。
苏笑笑郁闷啊，要是墨教授真的全忘了，那他们的关系岂不是又恢复成原样了？
“墨教授，你不记得了？”
墨珩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眸光向下，从她的唇上扫过，而后快速离开她的身上。
他怎么会不记得，他对抗妖力反噬多年，失控时尚存一丝理智，否则那个时候将她扑倒，也不会那样就放过她……
墨珩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若是他真的在失控的状态下伤了她，怎么办？
现在苏笑笑以为他不记得，这倒给了他面对她的从容，他强自冷静地说道：“发生了……什么么？”
苏笑笑的肩瞬间垮了下来，脸上尽显失望：“你怎么可以不记得。”
苏笑笑有些沮丧踌躇，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的墨珩，他还是不会肯对她讲实话，还是准备压抑对她的喜欢什么也不说。
她摸了摸自己现在还有些异样的唇，凭什么他能说忘就忘，撩了人就跑，还说不是耍流氓？
她折身准备回屋拿东西走人：“我来是收拾东西的，我要搬走了，回家住。”
墨珩不及思考，就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什么克制，什么理性，统统抛去了脑后，他只知道如果今天他什么也不说，就放任她离开的话，她就真的再也不会理他了。
无论说些什么都好，一定要将她留下。这个念头占据了他满心满脑。
“我告诉你。”墨珩的声音有些急切，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告诉我什么？”苏笑笑没有回身，也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走。”
苏笑笑终于转过身看着他：“那你说吧。”
“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你饿不饿？我先给你做饭。”
苏笑笑今天只吃了早餐，墨珩当然也一样，她摇了摇头：“还做什么啊，现在做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你想饿死谁？”
“那我点外卖。”
“算了。”苏笑笑按下他准备拿手机的手，“出去吃吧，我想吃玥蓉大学后街的鸭血粉丝汤了。”
天冷了，就想吃些暖和的东西。
邢知澍在楼下等得昏昏欲睡，单元门里每走出一个人，他都精神一震，天都黑了，苏笑笑还没下来，他正犹豫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铁门里突然走出一双人，看见是两个人，他本来没想细看，但那一双人太惹眼了，他下意识多看了一会儿。
邢知澍先注意到个子较高的墨珩，目光下移，然后看到了与他并肩而行的苏笑笑。
他立即低头藏在方向盘下，深邃漆黑的眼睛骨碌碌转一圈，脑子里一下子飞了好几个想法。
他们怎么会一起下来？苏法官手里也没拿东西啊，她的行李呢？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也不太熟？难道是吃散伙饭？
邢知澍心里一团乱麻，墨珩和苏笑笑经过他车畔，都没注意到他，他抬头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又觉得实在不够磊落。
更何况墨珩非凡人，肯定会发现他，一想到会被他看轻，他顿时歇了跟上去的念头，咬了咬牙，启动车子回了妖管局。
一路上邢知澍又想了很多，其实他们一起出去吃个饭也没什么，都是同事，这很正常。
墨珩根本不是人，苏法官怎么可能会跟他在一起。
想着想着他就把自己哄好了，回到妖管局正好碰上乌妹儿。
“队长，你上次拍给我的图纸，确实是个阵法，而且是大阵，寻常妖怪不可能开启的大阵。”
乌妹儿甚至怀疑现在究竟还有没有妖能开启这个大阵，就算是妖神只怕也要以命开启。
邢知澍来了兴趣，眼睛锃亮：“这个阵是做什么用的？”
“布结界，像妖界和人界之间那种结界，一旦布下，人妖两界就不能通行了。”乌妹儿眉眼间有些忧色，到底是谁想要重启两界的结界？
如果真的成功了，他们这些小妖会在哪里？
邢知澍面容沉了下来，墨珩想要重封结界？这对于人类而言自然是好事，只是他为什么……
明明可以借着特殊力量凌驾于人类之上，他却选择将净土归还？
不过这倒确实像他的性子会做的事情。
玥蓉大学后门的商业街上正是热闹，冬季热食多，喷香的烟雾弥漫，热气蒸腾。
苏笑笑在进鸭血粉丝汤店之前，先买了烤红薯、烤肉串和肉夹馍。
店里人声鼎沸，她等肉串的时候，让墨珩提前来排队，才勉强占了靠角落的一个位置。
人多眼杂，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苏笑笑也不急着问他，既然他答应了要说，就不会食言。
“墨教授。”苏笑笑一边撕红薯皮一边随口跟他聊天，“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瘦了。”
墨珩没有说话，最近他一心扑在如何炼化补天石补结界上，连妖事法庭都没空去，自然也没空吃饭。
唯有那一天，感受到她身上的妖神之印在发烫，以为她遇到了危险，赶过去看了一眼。
吃鸭血粉丝汤的时候，墨珩只动了几筷子粉丝，上面的鸭血鸭肉没了支撑陷入汤汁中。
看上去便像是他没吃多少，苏笑笑汤都快喝干了，看向他还有大半碗料的碗：“不好吃么？这个鸭血很鲜嫩的。”
墨珩摇头：“没有。”
他在她的注视下，夹了一块鸭血入口，机械地嚼碎后咽下：“好吃。”
苏笑笑将他的碗抢了过来：“墨教授，你吃太慢了，归我了。”
虽然他吃鸭血时，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她早该想到的，他从一开始没动筷，就说明他不是真的想吃。
这个人，迁就她到只要她喜欢吃的东西，他都说好吃，如果不是十分抗拒，一早就该入口了。
苏笑笑将他那碗鸭血也吃完，吃的肚子滚滚，快撑死了。
墨珩伸手握着她的手腕：“别吃了。”
明明撑得难受，为什么还要吃完。
苏笑笑想告诉他一个道理：“墨教授，你不喜欢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不然就会像这碗鸭血粉丝汤，我不想浪费，也不想勉强你吃，就只能撑着我自己了。”
墨珩垂眸：“嗯。”
他停顿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我真的觉得好吃的，只不过……我还不是很习惯。”
苏笑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她想了解他更多。
墨珩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只好继续说：“我妖力刚觉醒的时候，失控之下曾经茹毛饮血，那个味道我忘不掉。”
“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现在只对动物血不习惯，吃肉已经不会有感觉了。”
苏笑笑反手握住他的手，周遭的热闹渐渐远去，她知道是他说话时屏蔽了时空。
他从前跟她说过玄青妖力觉醒时的事，放在他身上大抵也适用。
“所以你之前跟我说，小时候经常搬家，你母亲带你东躲西藏都是真的？”
“嗯，我只在妖的身份上隐瞒过你。”
“那你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我想重布人妖两界的结界，让妖怪不能再在两界通行。”
苏笑笑愣住。
“妖怪给人界带来太多麻烦了，我想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麻烦。”
让妖怪回到他们原本该去的地方，这之中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苏笑笑默然，难怪他说他会离开，不会再回来。
她放在桌上的手收紧，站在人类的角度，她应该支持他的决定，但她却无法为这个决定高兴。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暂时还做不到，但是现在的结界太破碎了，如果再放任下去，妖界的瘴气也会蔓延到人界。”
“那怎么办？”
墨珩拂手在桌上一摆，白色桌面上出现一块黑黢黢的石头：“试着用补天石补一补，修补后的结界强度不够，不过至少能保证完整，避免瘴气泄露，但阻止不了大妖往来。”
“也就是说人妖两界还是会保持现状？”苏笑笑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本听说重布结界，以后人妖两界泾渭分明，不会再有妖往来，她是有些不舍的。
除却墨珩，妖事法庭局的幽幽、哮天犬、狐狸等等，甚至是温图，她都不舍。
可是听到计划暂时不通，还是阻止不了大妖往来，她又些觉得可惜，毕竟是让人界重归平静的机会。
她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希望结界好还是不好。
墨珩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给她一剂强心剂：“只是暂时，修补后的结界还是不能长久，等到它撑不住了，我会想办法重布结界。”
这听起来像是一件很难的事，墨珩既然说他现在做不到，又怎么能保证当修复的结界再度撑不住时，他就有把握重布结界了？
墨珩看出她的疑惑。
“放心，我现在有帮手，陆压前辈是道行深厚的老神仙，又跟从前那些大神仙很熟，他知道些法门，只不过他现在太虚弱，还没办法给我提供帮助。等到数十年后，结界撑不住了，他的魂魄也该养好了。”
墨珩刻意隐去了修复、重布结界的凶险，还将陆压搬出来佐证他所言的靠谱性。
苏笑笑点点头，数十年，那倒是给了人类适应去妖怪化的时间。
“那很好啊，如果现在立刻让所有妖怪都撤出人间，一定会大乱的，但是数十年后，妖怪们的人类身份也该寿终正寝了，‘离世’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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