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场戛然而止的戏,秦书并不感到奇怪。
他从一开始看戏,就在注意着方方面面的细节,比如每一场戏的主人公,必有阿莫或阿荣。
“这大概是阿荣和阿莫用残留的神魂虚化的,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这两人的经历。大约是阿莫先死,然后是阿荣,所以这戏便停在了阿荣彻底死去的最后一幕。”他道。
纵还未完全解惑,但一场戏看下来,着实唏嘘。
恐怕阿荣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底犯了什么错,从被用作棋子远嫁异国,到最后被用作引子制成血符......
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倾城少女就这么被叵测的人心祸害死了。
回想从开戏到现在的种种,理清了头绪后,秦书突然觉着好笑:“北朝亡了,齐衡活了.......”
辰钰沉眸,心里多少明白了些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心里并不好受......
他只低声道:“这也是齐寅想知道的......我会抓住他,亲自问问。”
秦书握住他的肩膀,捏了一下。
两个人都一致地沉默了。
没过多久,从远处浓雾中突然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此男半闭着眼,无精打采,脚步虚浮,似是在梦游。
秦书想,这八成是被勾来听戏的......
他又想起刚来的时候,碰到那三个因听戏而魂飞的男人,觉着,虽然戏的本身并无恶意,但终究是怨念残留,吸食人气,所以必定不能让这戏园子再出来现眼了。
可用什么镇压昭君园?
“那把刀。”辰钰似是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提议道。
“甚好。”齐衡做下的孽,用齐寅的刀来镇压再好不过。
于是,一只修长劲瘦的手翻开,掌心朝上,泛着金光的妖书很快显了出来,虚浮在了掌心之上。
五指有力度地合拢,妖书顷刻间便化为了一团带着灵力的金光,包围在拳头四周。随着秦书的手往后拉的动作,这团金光最终凝化延展出了一把直刃古刀。
秦书将刀从书中拔出来后,走到了方才戏园子出现的地方。
然后他取了一页妖书纸,右手食指尖泛出一滴带着灵力的红墨点后,便在纸上画了一串镇压符咒。之后刀尖抵住镇压符,手掌灌力,将这把上百年的古刀一下子强劲地直插地下。
期间一直有股力量在抵抗着,企图冲出地面,间或还有几声尖细的长啼响起,但最终还是被秦书成功镇压住,一切渐渐恢复了平静。
不过一会,那个梦游的男人就突然醒过来了。
好家伙,这位勇士先是看着这鸟不拉屎的凄荒野外愣了一阵子,然后终于反应过来了,嘴巴陡然一张,紧接着深吸一口气,下一刻就扯着青筋毕现的脖子用力大喊了一声:“啊!!!”
随即脚底抹油似的,掉头就蹿了。
秦书掏了掏耳朵:“.......”
心想,鬼都没这厮叫得大声。
辰钰看了眼前方——广阔的荒野仿佛无垠,一直消失在黑暗尽头.....他回头叫了声“秦书。”,又道:“走吧。”
“嗯。”
两人便继续往前边走,走得很快,快到连残影都几乎看不着,以至于秦书发现辰钰被落在身后的时候,俩人已经相隔十里地.......
秦书以为是他慢,于是站在原地等了会,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黢黑的后方依然没半点辰钰的影子,连他的气息他都感觉不到。
他心里一咯噔。
心想这厮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念头一生,他立马掉头返了回去。
辰钰之前走的好好的,但一进了雾瘴之后,越走越不对劲。之前在老宅枯井时的那种虚弱感又来了,魂力被削弱,几乎撑不住这具稻草人躯体。
就在龙魂要飞走的时候,手突然被有力地一把握住了,很快一股强劲的灵力通过彼此的掌心传递过来,将他躁动不安的魂灵重新压入躯体中。
“你怎么了?”秦书握住他的手,持续将灵力渡给他。
“此地风水不对。”辰钰借着那只手的力量站直后,不着痕迹地抽了手,道:“我得进龙鳞修养,否则你有再多修为,也不够我耗的。”
秦书就知道......
这条龙又得睡觉。
虽然了,这条龙钻进去睡觉以后,在这黑不溜秋的破地方没个跟他说话的了,难免无聊;
又虽然了,如果不是一开始因为这条龙,他何至于去阴曹地府,又大半夜在这地方瞎晃悠;
又又虽然了,经过连续好几天赶路,他其实也有些累,想回到自己小宅子里舒坦地睡一觉,如同遇到辰钰之前,还是独行侠的时候,那小日子过得,可谓劳逸结合,把酒对月,神仙般逍遥。
但是呢。
“行。”秦书点头,淡淡道:“你好生修养,有事再叫你。”
所谓早日查完,早日横着走,谁让他已经被阴差盯上了。
其实从那天炸完阴曹地府出来后,一直就有阴差鬼鬼祟祟地一路跟着他,但没有抓他,只是边跟踪边往上头汇报。
估计是那阴差觉着打不过他,就决定等天时地利人和之时,联合大部队伺机而动。
他没有故意阻拦,觉着没必要,顺其自然。
此前不想招惹那帮阴差只是嫌麻烦,觉着一旦惹了就甩不掉了。现下,既然麻烦来了,那么即来则安之,他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该来的强迫也没用。
就像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活了上万年,这点洒脱的胸襟是有的。
——不畏死,但敬重生命。
但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他不拦着那些阴差抓他,但他也不会闲着没事等着被抓,能自由行走于世,就绝不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活。
所以,不管怎么样,秦书为了自己,那也得起早贪黑化身劳模,帮助这条龙找着龙体,好在辰钰的庇佑下,横着走,横到大摇大摆进阴曹地府的门儿都没人阻拦,甚至端着小茶伺候着。
越想,越觉着值。
由是。
他又拿起辰钰一双瘦白修长的手,如同对待珍宝一般轻轻拍了两下,满目友善地看着面前这厮倾世之龙,语重心长地嘱咐:“身体是本钱,好好休息。”
修养好了就赶紧滚出来干正事。
辰钰看着他:“..........”
总觉着,哪里不对?
秦书看他还不赶紧去睡觉,就皱眉,问:“怎么?”
“.......没事。”之后辰钰没再说话了,飞进了龙鳞。
失去了龙魂支撑,稻草人直直地歪在了地上......
秦书蹲下身,左右检查了一遍这不中用的稻草人,决定挑个日子重新画一幅皮具,就用呻吟语那万年老家伙来画。
这样的话,稻草人能支撑的时间久一些。不至于每回走着走着,好好说着话呢,突然间“辰钰”就在他身边撅倒了,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稻草人。
——活人变死物......
想想就觉着犯忌讳。
他把龙鳞握在手心,温热的指腹轻轻摸着这枚虽坚硬但白如割脂、润如截肪的命脉龙鳞,感受到了在里面涌动鲜活的龙息。
嗯,是活的。
还好还好。
之后,秦书继续赶路,也没有再跟辰钰说话,让他好好休养魂灵。直到路的尽头,面前一片汪洋大海,他才停住。
苍月白星倒映在微起波澜的海面,银辉星光万重点点,仿若海天一色,闲潭梦落,缥缈无垠。
海风阴冷潮湿,撩起墨丝轻衫,若烟云翩飞,好似一海边谪仙客,负手而立,立于白沙汀上。
不过,意境美是美,这地方还真不是好地方。
因为碎掉的四片龙鳞感应到什么,又开始嗡鸣震动了。
辰钰不说话,但秦书知道,他在里头八成不好受。
于是秦书手掌灌注灵力,给他渡了修为过去,手心里的龙鳞震动得才轻了一些。
但过了会,一阵白金的光芒好似银瓶乍破水浆迸,从秦书的手里乍然迸发出来,照亮了这附近的几里方圆。
紧接着辰钰庞大的龙魂飞出,直奔汪洋而去。
秦书惊讶:“你要做什么?”
辰钰没答。
他也没等辰钰回答,便已然脚底生风,要追。
他刚要飞身跟去,但远远地就看见辰钰的龙魂一下子潜入海底,霎时卷起了百米高的海啸,强风如万军压境直捣四方,大地都震了几震。
秦书借着海啸和风的力量,足底灌力,随后脚尖一点地,蹬着竖直的水墙,弓背俯冲,四步疾跑,最后一个利索的跟头翻上去,稳稳地落于百米高的水墙之巅。
他站起身来,驻足,放眼瞭望整片海域,发现辰钰下潜的地方被搅起了强大的涡流。
就在这时,他脚底突然一下陷,百米水墙如同厚重的玻璃破碎,“哗啦”一声,直泄而下。所有的海水都在急速向着漆黑巨大的旋涡中心涌去,好像被一股力量强行抽走,海水在急速变少。
秦书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玄机,所以故意没有设防。于是也被这股力量吸着,向着海面垂直掉落下去。
但他往下落,海水也在往地下蹿,海水消失的速度比他掉落的速度还要快,所以当他快要掉在海底地面的时候,漩涡早消失了,整片大海都已经被抽干了,嶙峋的海底也尽然露了出来。
当最终所有的海水呼啸、强风涌灌的声音消失,一切平静下来后,他还是没掉在海底,因为,一条龙用脊背托住了他.....
秦书:“...........”
搞了半天,刚才那出海水消失术是辰钰的手笔。
他从龙背上轻盈一跃,一道影子似的迅速跳了下来。
他刚想问问辰钰这到底怎么回事,却见这条龙转瞬又飞进了龙鳞中,叫也叫不醒了,好像刚才那出吞海**耗空了他仅剩的体力。
秦书便也不叫他了,只是手心还是握住那四片碎鳞,同时将自己绵厚的修为毫不吝啬地渡给他。
得了空,秦书终于四处扫了一眼,然后怔住了。
这哪是海底,分明是墓场!
放眼望去,遍地的尸体,废旧的屋宅,很熟悉,熟悉到让秦书刹那间便想到了一个地方——血尸村......
秦书把这地方跟幻境中的血尸村又比对了一遍,没错,这地方跟血尸村确实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所有的尸体,无一例外都被剥掉了皮,骨头也被抽走了,有的尸体如同一张软踏踏的纸被刺破,插在了海底断枝上。
难不成这地方在被海水淹了之前,是一个村子?
也难怪阿莫会让他来雾都,不只是戏园,竟还有这藏在海底的血尸村......
如果是齐衡干的,那这算不算石沉大海,毁尸灭迹?
正想着,这时眼前虚空中,突然浮现出了两个歪七扭八的丑字: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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