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还继续走吗?”
薛瑜的声线有些茫然,散在冷莹莹的冰道里,透着一股湿气。
问题抛出,四下一时无言。
无风的长道,空气中灌满了疲惫的喘息。薛瑜在前头领路,本来就已经走得筋疲力竭,抛出的问题还没人回答,他不禁有些恼,瞪起眼睛,不耐烦的朝后瞟去视线。
“说话啊你们!”
黄成伍等人却仍是不言不语,缀在队尾不紧不慢地跟着。哑巴背着黄老头,全部灰头土脸,神色恹恹,连他那女儿也是闭着眼睛扯着哑巴的袖子,走得昏昏欲睡的样子。一时间老弱病残聚在一起,秦殊看着叹气,转而也苍白着一张小脸,轻说:“我看大家都累了,要是不想走了,就停下歇歇吧。”
薛瑜眉眼间掩不住的烦躁与苦闷,撅着嘴。
秦殊瞥向他:“你又怎么了?”
薛瑜抚着胸口说,一边说一边凑近秦殊,“我这心里空唠唠的。路走了这么久也不见头,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更没看见霍哥他们的影儿。我有点担心,哎,你说他们不会……”薛瑜说起来就愁,甚至开始因忧虑而感到恶心。
秦殊顶着疲怠的面孔,看薛瑜一副丧失斗志的样子,知道他平常都当霍泽渊是主心骨,一时让他带队可能还不太习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慰,“一共前后两个方向,那边走到底了也不见他们,他们也只能在这边了。”
薛瑜拖着沉重的步伐又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说,“但这离咱们下来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太远了,再说这是一段长路,一路过来也没见到别的岔路口,照理说我吼一嗓子他们就能听见。”话及此,又勾出薛瑜心中一些不安的想法,他咬住牙一跺脚,狠狠在空中挥了一拳。
秦殊知道他心头思绪一定凌乱,不只是薛瑜,就连自己心情都莫名郁闷。便握住他的拳头,哄着,“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前面有出口,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薛瑜听着,转头环视一番四周冰川雪幕的高墙,被头顶、脚下、四壁厚重的冰疙瘩团团围住,独留面前和身后两个黑黝黝的洞,是个人都会受环境影响。思来想去知道自己是受环境影响大了,也就强压下精神上隐隐的不安,喉咙里发出一声气闷的声响,“你说的有道理。”又转过身问黄家那些人,“你们怎么样,累吗?受不住就说。”
黄成伍现在的状态再怎么不好,那也比在上一层昏厥的状态好,他伏在哑巴背上,仰起头点上一点点,薛瑜视线却绕开他,看着背着他的哑巴,不善的语气却是对着黄老爷子的,“没问你,你让人背着还说什么,我问哑巴,累不累?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哑巴随着问话停在原地,背着黄成伍的胳膊的确有些酸了,他绕了下肩膀,不再犹豫,冲薛瑜点头。
这行人马便原地休整起来,架起火来取暖做饭。这些小事有薛瑜在当然就不用秦殊忙活,她靠着冰墙坐下,随手从背包里掏出水壶,晃一下,里头发出很少的水振动时清脆的响,拧开盖子瞧,事实也果然如此。
“我的水不多了,你们谁包里还有?”秦殊问向所有人,但实则背着包的只有他和薛瑜。
薛瑜说了句稍等,火堆上用长棍子搭起一张简易的支架,把干粮放了几块上去烤。这才腾出手来翻找自己的背包,拿出的两个瓶子,一只水有一多半,一只完全空了。而那一多半的水真计较起来也不够五百毫升,决计是不够他们这些人分了喝饱的,下一条能让他们取水的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
他忧心到又将剑眉皱起,将背包拿起来,咕哝着:“我记得我从那河里灌了满满一瓶子的啊,怎么找不到了。”又忽然想起那瓶水放到了赵禁那。
“完了。”他又累又绝望,连表情也做不出一个,就将噩耗通知出去,“水就剩这些了,别的都在他们那里。”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就是失散的同伴。既然水源在那们那里,那找到他们更是迫在眉睫的事。但眼下,众人沿着这路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筋疲力尽的人最不能缺水,薛瑜把水匀了匀,分完到手不过三两口。他见秦殊明显不够,又把自己的分给她一多半。剩下一点倒进嘴里抿了抿,轻轻将极度的干渴浇灭一丝小火苗,但体内蕴藏的更大的火却压不下去。
喉咙过了一会又干起来。
柴火此时噼里啪啦冒出响声和干涩的气息,熏得人待在这种环境中更加干渴。
秦殊耐不住,她用胳膊碰了碰薛瑜。
薛瑜翻着压缩干粮,仰起头看向她。
“怎么了?”
秦殊把眼睛像四边一瞅,说:“咱们喝的水没有了,要不要凿块冰?”
薛瑜有些犹豫,明显之前想过,但因为什么原因给否决了。
“我怕不干净,听说这种水里会有远古病毒。”语毕,薛瑜露出更大的凝重来,“而且这里冰层不稳定,我怕万一力气大一点,把这里弄塌方了,可不好办。”
显然“塌方”这个词勾起了他们一开始冒险的经历,以及被塌方逼着逃命的仓惶。秦殊抿着唇还没说话。
薛瑜话音刚落,黄海伊突然出声了,一开口,喉咙里最先发出的竟是一长句含混的“咕叽咕叽”的声音。那声音仿佛锉刀划过一块早已干瘪的老树皮,又仿佛是暮年之人濒死时的肺沉之声。吓得秦殊和薛瑜齐齐打了个哆嗦。
还没等他们回神,黄海伊的嗓音就恢复了正常。如平常一样轻盈清透,刚才那声音就如同两人做了一个梦。
秦殊疑惑的抬起眼皮,微微扭身同薛瑜对视,两人眼中尽是不解。
秦殊还没思索清楚这是怎么了,忽而听见她说:“薛瑜,水总得弄一些,我父亲岁数大了,他不能渴着。丰叔身体也不好,跟着咱们一路走,光吃饭不喝水也吃不消的。”
薛瑜一听,目光快速跟随黄海伊的话,从黄成伍蜡黄的脸上挪到面色苍白长丰身上。
这人一路不声不响地走在哑巴后头,让他差点就把人给忘了。状态看上去和黄成伍不相上下,都是一副吊着一口气似的模样。看着他们疲惫病弱的身形,薛瑜心忖可能没水真得把这些人弄个半死,这些人死在哪都行,可不能死在自己身上。
他又把眼睛看向秦殊,见她漂亮的蔷薇色嘴唇干的起皮,不用问也是渴的。看别人渴个半死,薛瑜顶多能帮便帮一把。但见秦殊渴个半死,那就叫他心痛了。他决计不让自己心痛,想到这,他便将眼睛望向一侧的冰墙。
这种冰最大的特点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一丁点地方碎开,裂痕就极有可能穿透整面墙体,轻则碎裂,重则塌方。
正当他犹豫怎么把冰块从冻得梆梆的墙上取下来,还能不破坏墙壁稳定时,秦殊看穿他在想什么,凑过来与他说道。
“我有一个法子。”
薛瑜眼睛一亮,不用催,秦殊便说:“你捡一只柴火当火把放到冰上烧,每块都烧一点,均匀着来,应该不会破坏这的平衡。我拿杯子从下面接着。”
这方法很平常,脑子正常的情况下都能想得到。偏偏薛瑜一门心思是拿刀凿冰下来,先入为主。听了秦殊的话才反应过来。
他一拍脑袋,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你说的对!就照这方法来!”
说干就干,薛瑜当即从火堆里掏出一根粗一些的木棒,这根木棒是黄成伍上山时用来当手杖的木头,如今拿来当柴火,又被薛瑜从柴火堆里拎出来做火把。
方才为了让木头能够在这潮湿的地方燃起来,薛瑜特意往上面弄了一点酒精,凭着这点,火把燃得还算可以,凑近冻成几近米白色的冰层,表层的千年寒冰逐渐削薄,冷莹莹的一层逐渐开始透明,最终变成一串水珠,接二连三落入秦殊举起来的杯子里。
待一块冰面烧出一个浅浅的坑,薛瑜换一个位置继续。如此瓶子里接了小半杯,薛瑜怕这成百上千年的冰水里藏着什么毒,先拿过来试喝一口。
顶着秦殊紧张的目光,薛瑜微微将杯口抵住嘴唇,抬高瓶身。一起经火烧后依旧微凉的液体触及嘴唇。
薛瑜抿了一口,“呸!”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做出反应。
“怎么了?”秦殊大惊失色,扬声问:“水有毒吗?”
薛瑜五官皱在一起,蹲在地上不断往外吐唾沫,那模样像把毒抹在了他的嘴唇上。好一会才正常,秦殊捧着水杯紧张地望着他。
“到底怎么了,这水不能喝吗?”见薛瑜还不说,秦殊干脆想自己也来试一试。
才抬起杯子,薛瑜一把扯住她。“别喝,水是苦的。”
秦殊愣了一下,反问道:“苦的?”
“特别苦,还发涩。”薛瑜说话间,舌尖不断扫着嘴唇,面色不虞。仔细回想了一会,“还有点咸。”
秦殊苍白的面皮上露出一分茫然,“咸?可我记得冰川水是淡水的。”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薛瑜丝毫没有说谎的样子,“你别喝了,不信你让黄老头他们尝尝,不过他们岁数大了,可能只能喝出来苦味……”
“行了。”秦殊打断他,清楚这种事薛瑜不可能扯谎,她把杯子交给薛瑜,顶着满头疑惑走到刚才取水的位置,手指抚摸坑坑洼洼的冰面。
和正常水一样,结冰后颜色变成浅色或白色,这是冰中的晶体结构和微小气泡使光的散射增强所导致的。
这是正常的。
但是——偏就是这点正常,在这里却变得不正常。
秦殊慢慢摩挲着发白的冰面,眼睛先是凑近,似乎想透过表层看进里面。几次都失败后,秦殊把目光投向头顶。
带着一种隐约的预感重新打量这里,秦殊发现这里的空间很奇怪,并非全无光线,好像有一束光透过头顶深厚的冰层,被瓜分到只剩下一缕照耀到他们身边。让他们能看清近距离的地方,再远的地方便黑乎乎一片。
秦殊裸眼瞪着头顶,好一会儿,薛瑜心中隐隐不安,想叫醒秦殊时。
秦殊举起方才那根火把,照得头顶亮亮堂堂。
上面的冰和两侧的冰没有区别。
秦殊转着看了一圈,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想法一萌芽,瞬间开枝散叶,顶着秦殊胸膛发颤,喉咙发紧。
紧接着拽过薛瑜的衣袖,眼睛里漫出亦惊恐亦激动的波浪,颤声说道:“我好像知道我们在哪了。”
薛瑜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秦殊身后,突然冒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叽咕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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