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和十二年，隆冬。
洛州破天荒的一场大雪让人猝不及防。
白榆晚走在大雪中，身后的脚印一路延伸。
在雪色的映衬下，面色多了几分苍白，垂眸间露出不合时宜的慵懒。
她用手中药铲铲下了最后一株何首乌，便准备收工。若不是这几日药材缺的紧，也不愿这日子出来。
带着何首乌回到了竹筐处，却发现原本好好放在地上的竹筐，不知何时倒在了一旁。
药材散落一地，旁边还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延伸至不远处。
她反应过来，有人受了伤。
保持着镇定，将手中的何首乌放入竹筐中，这才顺着血迹一点点过去。
作为医者她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是那人要对她动手。这药铲用力下去，也能叫人反抗不得，更何况还是受了伤的人。
血迹最后消失在一块巨石前，她悄悄探过头，果真有个狼狈的男人倒在地上，蜷缩在那里好似晕了过去。
寒风拂过他的发丝，雪景映衬下更多了几分矜贵。一袭玄色华服，腰间的墨色玉佩熠熠生辉。
男子借着内力睁开了眼，一双凤眸清冷凌冽，好似化不开的冬雪。
片刻又晕了过去，眼角的泪痣随之陷入沉寂。
白榆晚心中犹豫，这般穿着与气质，身份定不简单。
只见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落于雪地，染起一抹妖艳的红色。
“生的倒是好看，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我。”白榆晚眼眸微挑，嘴里嘟囔着，“若是别人怕是早就被吓跑了。”
但还有一难题，这男子该如何安置？
犹豫再三，她还是找来了一块木板和粗绳，将这男子拖往山坡下的平地。
到了地方，她轻轻搭于男子手腕处，随着逐渐加重的力度，眉头紧蹙。
这脉象看似平稳，却暗藏玄机。寒湿之邪较重，想必在体内积聚已久，怨不得身上的寒气如此重。
一般的大夫不仅看不出病因，开出的药方怕是会加重病情。
白榆晚将银针扎入男子体内，过一刻钟才拔出，这套针法可保他在醒来之前都不会有事。
思忖间，她的视线重新落于他身上，难不成这人也是在躲仇家？
就在此时，周遭传来阵阵脚步。
还未等她反应，就听见一男子的粗狂声音：“原来是跑这来了，将他们带回去！”
几名身着麻衣的男子倏尔从上方的山坡窜出，将二人紧紧围住。
还没等她开口，软骨散便朝她撒过来，可此时屏息已然来不及。
心中只觉冤枉，这些人似乎是找这男子的，岂不连带上了自己？
-
白榆晚再醒来时只觉一阵束缚，垂眸才发觉自己与垂柱绑于一处。
勉强动动身子，一股怪异的拉扯感让她不自觉回头，身后俨然是刚才那名男子。
许是还未清醒，男子冷白如玉的脸上沾上些许泥土，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颇有几分狼狈。
白榆晚试图将他拍醒，无奈对方却没半分动静，只好放弃。
开始打量起周遭，屋檐上的瓦片有些破烂，门扉看上去也有些腐朽，就连墙面上有不少裂缝。
在微弱的烛光下，她看向倒在木桌上轻声打鼾的两个男子。若是要逃走，现在是好时机。
还未等她细想，门外传来些动静。急忙闭上眼，若这些人是那男子的仇家，只能智取。
门扉被大力推开，寒风随之灌入其中，凉意袭来，让她不自觉颤抖。
她眯眼，悄然观察屋内情况。
为首的是一男子，约莫不惑之年。下巴处浓密的络腮胡子看上去久不打理，像是要遮住整张脸一般。
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好在白榆晚身处暗处，没人发现她醒了。
男子将木桌上的人摇醒：“抓错人了，和画像上的不一样。”
说罢指了指画像，又指了指他们。
两名男子揉着眼睛，听到这话瞬间站起身，瞪着眼睛看着画像，又看了看昏迷的两人。
有些无奈：“我们明明一路跟着林冲的儿子，怎么会抓错……都怪这人的衣裳太像了。”
男子面上难掩疲惫，有些无力地朝他们道：“等他们醒了，把他们扔出去吧，我们这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要不现在就将人扔出去？”
男子摇了摇头：“本来就是我们抓错了人，这天寒地冻的冻死了怎么办？”
“可他看上去也挺有钱的……”
话还没说完，男子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敲。
白榆晚在一旁听着，心中也忍不住嘟囔。竟然抓错了，这些人看起来好像不是山匪。
在她放松之时，门又一次被推开。这回进来的是一个蒙着面巾的男子，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
他的步子有些着急，进来时还踉跄了几步，一时没注意还撞到了人。
“大哥大哥！”他语调慌张，烛光下隐约能看见他额间冷汗。
随后将面巾捂紧了些，极力忍住声音中的恐慌：“李家老二，要不行了！”
这话说完，屋内陷入了沉默。
良久，男子才再次开口：“他是不是看他哥去了？不是让他别去吗？”
他面上带着愠怒，像是恨铁不成钢。
“张大夫说了，怕是撑不过今晚……”蒙面男子带着哭腔，声音微微颤抖。
屋内再次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难道天意如此？”男子脱了力，整个人跌坐在木椅上，眼神空洞，“若是天意，又为何让我们成功驻扎于此？”
白榆晚思忖片刻，这些人蒙着面巾，像是怕被感染。
若是她没猜错，这里应是生了疫病。
可是山下并未听说疫病之事，怎么这里看起来如此严重？
“这位大哥，这里可是生了瘟疫？山下为何没事？”她对上男子的眼神，笑了笑。
屋内的所有人齐齐看向她，没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男子率先开口：“我们发现后没有下山，城中自然没有。”
白榆晚心下了然，看来他们应对疫病的措施很及时。
忽略打量的眼神，开口道：“我是大夫，之前治疗过疫病，可以去帮忙。”
作为医者，她做不到见死不救，更何况他们也只是抓错了人。从刚才他们的话来看，并非是恶人。
蒙面男子的双眸瞪的溜圆，看向身旁的人，附耳道：“大哥，这就是一女子，如何能治瘟疫？说不定到地方就被吓哭了！别带去捣乱了吧？”
男子思忖间，也打量着白榆晚。
女子杏眸湿润，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可穿的却是一袭麻衣。
“我是徽春堂的大夫，若是不信你们大可前去调查。”白榆晚声音虽轻，却带着些许魄力，“瘟疫传播速度极快，若是再耽误片刻，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男子若有所思，像是下定了决心：“既如此，还请姑娘去一趟。”
“大哥……”
蒙面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制止，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白榆晚蒙上面巾跟随二人，和记忆中肆意横行的瘟疫一样，这里仿佛成了一座鬼寨。
地方虽然不大，却有不少人蜷缩在角落里，绝望地在等待着命运的制裁。
其中竟还有不少孩童，眼中也没了往日神采。
她没忍住皱了眉，眼眸中流露出疑惑：“为何没有上报朝廷？”
按理说上报朝廷后，会按人口比例来配备太医，发放各类药材，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蒙面男子有些不满，尖细的声音叫嚣道：“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白榆晚垂眸，稍作思索没再说话。
跟随着来到一处简要的疠所，此处用于收至疫病病人。门口一大夫正在煎药，雾气缭绕。
男子朝大夫作揖，神情尊敬：“张大夫，这女子说以前经历过瘟疫，想来应该有些帮助……”
张大夫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很重。
他本在煎药，闻言抬眸。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目光顿时犀利起来，上手想要将人赶走。
“女娃娃来这做什么，要是染上这疫病可怎么好？”
转而对男子道：“孟云，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让女娃娃这样就过来了，多危险？”
孟云在一旁低垂着头，他确实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至于如此。
方才他本以为白榆晚出门后，便会被那惨烈的场面吓到回屋。但见她只是皱眉，并无其他举动，心下也多了几分信任。
现在被张大夫训斥一顿，才感觉自己的做法有多离谱。
这样一个娇嫩的女娃娃，不像是会治病的，说不好还会染上疫病。
白榆晚对着他行了一礼：“张大夫，我曾在岑州治疗过疫病，对其颇有了解。若您不相信，我可以先给您打下手。”
本以为张大夫会挑着她是女子当错处，没想到只是担心她会被感染，心下多了几分触动。
说罢她径直走过去，将药盖打开闻了闻，仔细辨别其中的药材成分。
白榆晚声音轻柔：“其中少了一位药材，所以才达不到您想要的效果。”
张大夫瞪大了眼，近日他一直在研究此药方，多次尝试却一直没有成功。
此时被一女娃娃道破，显然是有些震惊：“少了一味药材？是少了什么？”
“黄芩，能更好抑制发热的状况。”
白榆晚微笑解释，又看向一旁地上的男子，蹲下身子观察询问：“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半天未等到回答，她有些疑惑，只能仰头：“张大夫？”
张大夫这才回神，之前钻研着药方一直不对，没想到差的竟是这味药。
见她这样问，忙不迭道：“半个时辰前便如此，一开始只是饮食不进，后来开始有目眩发热之症。”
白榆晚思忖片刻，看向他的颈部。结核如豆，成串状，皮色不变。
她微微敛神，心下了然。
是瘰疬，好在是初期。幸好发现的及时，还能痊愈。
白榆晚拿出银针在火上烧红，由于她所在的位置错开了众人视线，等发现她在做什么时，银针已然扎进男子穴位。
孟云本想拦住她的动作，但转头看到张大夫不仅没动作，反而还一脸欣赏的看着她。
这下他也不敢动手，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等白榆晚做完一系列的事之后，张大夫才开口：“小姑娘，你这是何做法？”
“这是我师傅之前在岑州时钻研出的，效果极好。”
白榆晚将银针收回，只要这男子的血被放出，情况应该会变好。
幸好当时和师傅学了这套针法，要不然她还真拿疫病没办法。
“敢问您师傅是……”张大夫激动地满脸通红，眼睛一瞬都没有离开过。
不自觉中连称呼都换成了“您”，白榆晚垂眸，赶紧将他扶着坐下，“我师傅是江三娘，这针法也是她所教。”
张大夫两眼放光，他本是猜测，没想到竟真是。
江三娘当年在岑州救了一城的人，到现在还广为流传。
没想到如今能碰上她的徒弟，他的声音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果然，果然……”
白榆晚看着面前激动的人，眼尾一挑，看来师傅这名头在哪里都挺好用的。
“若是不出意外，今晚便会苏醒。”她看向一旁还保持着想抓她姿势的孟云，“还有没有情况这么严重的人？”
孟云微怔，缓缓摇头，望着张大夫失神。
没想到他无意间抓错的人，竟能治好疫病。
白榆晚颔首，走到桌案前将药方一字不落地写下来，随后递给了他：“这是药方，可以让他们的情况好转一些，明日我再替他们施针。”
若是不服药直接施针的话，效果没有那么好。
而且她体内的软骨散还未消散，如今实在没有多少精力。
“快快快，送神医回去，这里有我便好。”张大夫见她要离开，赶紧催促孟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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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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