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圣节，是大齐皇帝的寿辰，有万国来贺的盛世。
若是这些时日守在云京城的四道城门，便能看到各国使节，或者异国商客汇集云京，带来繁华的贸易往来。
顺天门处，穿着奇装异服的商旅队伍随处可以，其中一只庞大的商队向城门卫兵递交文书，卫兵一眼看到上面的内容，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中年男子客气微笑。
他忙跑向另一边负责驻守的徐将军，将文书递给他查看，又附耳几句。
徐将军微微眯眼，大踏步过来。
商队领头的中年男子汉话说的不错，他拱手道：“这位将军，我们王爷携带国礼而来，有文书表章，请将军安排通行。”
徐将军肃穆道：“既有文书表章，为何鸿胪寺没有提前知会前来迎接？”
通常既有外使来齐，又是代表一国来贺，都会由鸿胪寺提前拟好文书，并派人迎接安排居住行程。
中年男子脸上保持微笑：“我们王爷路上生病，耽搁了行程，本是十日前就要进京的，可王爷又担心错过天圣节，催促我等赶路，想必是鸿胪寺还未收到我们的去信。”
徐将军略一思索：“职责所在，可否方便见贵王爷一面。”
“这……稍等我去请示。”
中年男子回身到后面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贴近说了几句。
徐将军眼神来回观察，这支车队虽做商旅打扮，可看得出都是一群练家子，这什么百瑶国的王爷，可不简单。
少顷，玄色车帘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掀起，墨玉扳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百瑶国王爷四十余岁，面容如古剑出鞘，眉峰硬朗。
他没用马凳，径直跳下马车，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矫健落地的动作微微晃动，明明是不怒自威的气势，偏偏又有种肆意潇洒之感。
徐将军突感对方不可轻视，上前拱手：“有劳王爷亲至，在下顺天门都巡检使徐昂，职责所在，请王爷出示国书或身份物件。”
段青阳没有接话，而是抬头看向城门上的“顺天门”三个大字，唇角上扬。
云京城，久违了。
徐昂半晌没等来回复，正欲抬头，却听得对方一声冷哼：“大齐的礼数，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差劲。本王也不为难你，你派人护送我们去驿馆，自有鸿胪寺来。”
徐昂冷汗直冒，对方说是护送，实则是表明自己会派人监视，这可是关乎两国之交，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城门巡检使能做主的。
他再度躬身：“王爷言重了，在下立马派人知会鸿胪寺，亲自陪王爷去驿馆。”
段青阳并未回复，而是越过他直接步行离开，徐昂愣了一下，身后的中年男子笑着推推他：“王爷都走了，徐将军还不赶紧去带路。”
徐昂实在没想到这位王爷说走就走，而且是真的走，马车也不坐了。
因步行速度没有车马快，段王爷走在前面，后面的车队便拥挤的堵了一路，引来无数围观百姓。
徐昂自知冒犯到他，可谁会想到一个小国的王爷来到大齐也敢摆这么大阵仗，他连忙再三催人去鸿胪寺。
周暄接到顺天门有动静的消息时，段青阳刚刚走进城门，他毫不迟疑出门上马，并安排墨染将前几日盯梢的几人全部带来。
属实没料到那方人马居然没有出城迎接自己的王爷。
而季希音由画扇陪着，乘坐马车从新南门赶往顺天门。
而此时，陆昭熙的马车摇摇晃晃刚过新南门，城门守卫见到镇南侯府的牌子，恭敬退到一边让行。
段青阳当然不会真的打算靠双脚走遍云京。
一刻钟后，鸿胪寺寺丞章迁由属下骑马带着，满头大汗赶来，他胖乎乎的身子翻下马匹，差点摔倒在地。
连忙整理衣襟，一抬头便对上段青阳似笑非笑的眼神。
章迁掏出手帕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拱手：“段王爷有礼，实是近日来齐的使臣太多，漏了贵国的接引文书，但驿馆早已安排妥当，请王爷前往。”
段青阳睨他一眼，莫名的威压让章迁腰背更弓了些。
“带路。”
希音比周暄到达驿馆晚了片刻，她迫不及待想奔下马车看个究竟，画扇摇摇头拦住她。
“姑娘稍等，世子有吩咐，他准备先去会会这个王爷。”
周暄的心思不难理解，不管此人是否是季希音的亲爹，但是能将女儿抛下多年，转身又贵为一国王爷，实在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更令周暄担忧的是，经查探，队伍中并没有王妃，那希音的娘去哪儿？
季希音乘坐的马车停在驿馆不远，她亲眼看着周暄翻身下马，带着一众龙影卫大步流星直闯驿馆。
驿馆都是接待外来使臣的地方，里面的衙役哪见过这种阵仗，章迁刚把百瑶国一众安排妥当，还未同段王爷客套上两句话，就听到喧哗声，说龙影卫闯进来了。
章迁内心咒骂周暄，耍官威耍到使臣身上了，是嫌大齐的脸面不够重要吗？
章迁虽然不满，但他小小寺丞的位置也不敢真惹怒周暄，赶紧同段青阳告罪，从客院奔向前院。
“龙影卫？可是贤王世子统领的那一支？”
段青阳身边的幕僚柳百泉略一思索，回道：“应当是，龙影卫只有一位指挥使。”
“呵，我还未去找他，没想到他到先来了，随我去会会！”
砚平守在门口，眼见胖乎乎的章迁从后院跑来，他给下属一个眼色。
早已得到吩咐的下属上前几步，冷着脸伸手拦住章迁。
“大人留步。”
章迁讨好笑道：“不知龙影卫的几位大人前来有何要事？此处住的都是有正规文书的各国使臣，怠慢不得。”
“既是知晓外头来的，鸿胪寺可有查实身份来历？要知道京城的安危可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
“大人说笑，肯定都是查清楚的，核对好的。”
砚平站在廊下抱剑而立，懒懒开口：“既是查清的，为何我等接到消息，有多名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士潜伏进京。”
龙影卫可不是靠糊弄人掌握实权的，章迁一时没了主意，小心翼翼求证：“大人手中可有实证？”
“看你也不是能做主的，快些将你方才带回来的人都请出来，我们一一查验身份，大家也好交差。”
章迁搓着手，难办啊，一边是凶神恶煞的龙影卫，一边是来齐使臣得罪哪边都不是他能担着的，正为难着，听得一道笑声。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龙影卫也会为难我们小小使团，不知有何贵干？”
段青阳身后跟着方才一直挂着笑意的中年男人，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正堂。
砚平抬了抬手没敢拦。
坐在主位的周暄抬起眉眼，锐利的视线扫向来人。
段青阳生平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如周暄这样丰神俊朗，却又周身隐溢不相符的孤峭冷傲之感的，实不多见。
像一头孤狼，有着睥睨一切的气质，却没有所属之地。
而在周暄眼里，面前的男人龙行虎步，一眼就能看出身手不凡。眼中闪着精光，不同于线报里说的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
两人的内心同时浮现：此人不简单。
段青阳冷笑开口：“大齐的官威都摆到使团面前了，真是威风。”
周暄不甘示弱：“比不得贵国精通兵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屋内诡异的气氛并未维持多久，门外传来一声禀报：“大人，人已带到。”
周暄：“带进来！”
段青阳纳闷回头一看，额头青筋跳起。
竟真是冲着他来的。
只见龙影卫押着几名手脚都被束缚住的男子推搡在地上，正是早些时日便进京的百瑶国将军江烈等人。
段青阳眼神微眯，绷紧的身子忽地一松，大咧咧自己寻了个座位坐下，讥讽道：“没想到大齐的待客之道，便是将客人捆绑囚禁。”
周暄咄咄逼人：“段王爷承认这些人是你们百瑶国的就好。日前本世子收到消息，有不少口音奇特之人潜入云京，四处打探消息，竟不知大齐有什么需要贵国暗中打探的，何不光明正大来问？”
“段王爷不解释一下吗？”
“哈哈哈哈哈！”段青阳朗声大笑，守在门口的砚平一脸莫名，这王爷莫不是傻的？世子都揪到他头上了，还在笑。
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是季姑娘的父亲，世子这招叫什么？先兵后礼？
周暄不受他的影响，眼神灼灼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季希音的爹又如何？一个弃女不顾的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驿馆外马车里的季希音可不这样想，那可是她多年未见梦里都在思念的亲人。
“不行，我不能等了，我得亲自去确认。”
说着便跳下马车，画扇不敢硬拦，只得跟上去口头解释：“姑娘别急，世子爷不会对那位王爷怎么样的，到底是一国使臣。”
希音提着裙摆小跑着：“周暄在外的名声我又不是没听过，秉公办案，冷酷无情。要是有个万一，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希音可记得，爹爹一向讲究江湖规矩，不重礼数……
画扇脚下一个踉跄，原来在姑娘心里，世子爷形象堪忧啊！
驿馆门口值守的衙役早换成了龙影卫，他们自然不认识季希音，眼见她要往里闯，面无表情伸手阻拦：“龙影卫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开。”
“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问问就拦！”
画扇上前掏出一枚令牌晃了晃：“看清楚了，快让开！”
那两人定睛一看，令牌一面刻“影”字，一面雕刻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鸟，居然是龙影卫中的朱雀令。
他们抬眸看一眼丫鬟打扮的画扇，心中一迟疑，便被希音绕开两人钻了进去。
“等等！”
“周暄！”
驿馆前院不大，尚未跑几步，希音就一眼看到正堂里一人手持武器架在另一人肩膀上，她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段青阳：大胆！我是你老子！
周暄冷哼：先过了这关我再承认你。
属下瑟瑟发抖：其他家是岳丈考验女婿，怎么感觉世子爷反着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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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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