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寿江,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蝉在窗外声嘶力竭地鸣叫,搅得人心烦意乱。苏晚坐在书桌前,指尖冰凉,与周遭的闷热格格不入。她盯着窗外那棵老榕树,视线却没有焦点,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无数个被父亲苏建国的怒吼和拳脚填满的除夕夜。
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像一面被胡乱敲响的破鼓。恐惧如同藤蔓,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紧紧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她几乎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酒精和暴戾的气息,正从家门外的世界一点点渗透进来。
楼下传来母亲李秀英刻意压低的、带着讨好意味的说话声,期间或夹杂着父亲苏建国几声不耐烦的冷哼。这个家,永远像一座华丽的冰窖,外表光鲜,内里却寒气刺骨。她在这里活了十八年,感受最多的不是亲情,是彻骨的冷和尖锐的痛。
墙上的老式挂钟,“咔哒”一声,沉重地指向下午三点。
几乎就在指针落定的瞬间,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如同丧钟,尖锐地炸响!
苏晚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似的白痕。
来了。
楼下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母亲接电话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喂?您好……哦,是查分热线是吗?麻烦您,考生号是……”
苏晚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母亲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僵硬的回应。
“嗯……嗯……语文……数学……”母亲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突然,那根弦断了。
长时间的沉默。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苏晚清晰地听到母亲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总,总分……差,差三分……不到本一线?”
“轰——!”
苏晚的脑子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侥幸,所有在无数个深夜里靠拼命做题堆砌起来的微弱希望,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的“差三分”炸得粉碎。
恐惧,凝成了实质的冰,从头顶瞬间灌到脚底。
“废物!”
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从客厅炸开。是父亲苏建国!
“砰!”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老子花那么多钱供她读书!就供出这么个废物?!连个本一线都考不上!老苏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苏建国的怒吼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像鼓点一样敲击在楼梯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来了。她最恐惧的噩梦,如期而至。
苏晚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逃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寻找一个可以蜷缩起来的角落。她的目光急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床底那片狭窄的黑暗上。那是她童年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准备弯腰钻进去的瞬间,她的动作僵住了。
床底下那个落满灰尘的铁皮饼干盒,冰冷地提醒着她一个事实——她不再是那个只能无助哭泣的小女孩了。那里面,有她从小学开始的每一个寒暑假,都在家里轰鸣的工厂流水线上,用肿胀的手指和麻木的神经换来的积蓄。有她偷偷藏起来的身份证。还有一沓用丝带仔细捆好的信,来自濠门市,来自那个已被保送至濠门大学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少年,林哲。
“晚晚,濠门很大,海很蓝。考上大学,你就自由了。”
“哥在濠门等你。”
林哲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犹豫,卧室的门被“哐当”一声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板撞在墙上,又弹了回去,发出痛苦的呻吟。
苏建国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尊煞神。他穿着考究的丝质衬衫,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名表,但此刻,他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平日里刻意维持的儒商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暴戾。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在苏晚苍白的脸上。
“苏晚!”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真是好样的!差三分?!你怎么有脸考出这种分数!”
李秀英跟在后面,脸上是惯常的焦急与无奈,她伸手想拉住丈夫:“建国,你消消气,孩子她……”
“滚开!”苏建国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李秀英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吃痛地闷哼一声,却再也不敢出声,只是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哀求的眼神看着苏晚。
苏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母亲的反应一如既往,她从不曾是她的庇护所。
苏建国的视线在房间里扫视,像是在寻找一件合手的刑具。他的目光掠过书桌、椅子,最后,定格在靠墙摆放的一个细长帆布袋上。
那是他的高尔夫球杆袋。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着苏建国几步跨过去,粗暴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抽出了一根闪着冷冽金属光泽的7号铁杆。他用手掂了掂那坚硬的杆头,仿佛在测试它的分量,然后,一步步朝苏晚走来。
那根在高尔夫球场上象征着优雅、社交与成功的球杆,此刻在父亲手中,却化身成了最恐怖的凶器。童年的噩梦与现实重叠,那些被皮带、衣架、鸡毛掸子抽打的记忆汹涌而来,但都比不上眼前这根高尔夫球杆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让你不好好读书!我让你给我丢人现眼!”苏建国咆哮着,举起了球杆,带着风声,狠狠朝着苏晚的背部劈了下来!
苏晚没有像过去那样蜷缩起来被动承受。
在球杆落下的瞬间,她猛地向旁边一闪!
“呼——”球杆擦着她的手臂掠过,砸在了她刚才坐着的木质椅背上,发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椅背应声断裂!
苏建国一愣,似乎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儿竟然敢躲。这无疑更加激怒了他。
“你还敢躲?!”他眼中的血色更浓,再次举起球杆。
“爸!”苏晚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却又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倔强,“我考了多少分,你问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尽力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父亲施暴时,没有哭泣,没有求饶,而是发出了质问。
苏建国被这突如其来的顶撞弄得一怔,随即是滔天的怒火:“感受?尽力?放屁!没用的废物才谈感受!老子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你是个赔钱货,是个废物!”
球杆再次挥舞过来,这一次,苏晚没能完全躲开,杆头擦过她的额角,火辣辣的疼,温热的液体瞬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血腥味在鼻腔弥漫开。
这味道,这疼痛,没有让她崩溃,反而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对这个家的微弱留恋。
她看着暴怒的父亲,看着门口瑟瑟发抖、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的母亲,看着这间华丽却冰冷的“囚笼”。
够了。真的够了。
林哲说得对,她必须离开这里。
她不再犹豫,趁着苏建国因为击中她而动作稍有凝滞的瞬间,猛地弯腰,从床底拖出那个铁皮盒,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口冲去!
“你反了天了!”苏建国怒吼着,伸手想要抓住她。
苏晚不顾一切地撞开挡在门口的母亲,冲出了卧室,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
“拦住她!给我拦住这个孽障!”苏建国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
保姆和司机面面相觑,看着满脸是血、眼神决绝的苏晚,竟无一人敢真正上前阻拦。
苏晚一口气冲出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别墅大门。傍晚的阳光依旧刺眼,但她却觉得呼吸到了十八年来第一口自由的空气。
她不敢停留,沿着熟悉的街道拼命奔跑,怀里的铁皮盒子硌得生疼,额角的血混着汗水流进眼睛,一片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嘶吼,才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颤抖着打开铁皮盒,里面是整整齐齐的钞票,那张薄薄的身份证,以及林哲的信。最上面,是一张今天凌晨,她偷偷去车站买好的、前往濠门的夜班车票。
车票上的发车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去额角和脸上的血迹。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回头望去,苏家别墅早已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那里是她过去的噩梦,但从此刻起,她决不允许那里再成为她的未来。
夜色,正悄然降临。
她握紧了那张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车票,目光投向长途汽车站的方向。
今晚,她将踏上一趟未知的旅程,奔赴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但是,父亲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吗?去往濠门的路上,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夜色吞没了少女孤注一掷的身影,也隐藏了前路未卜的迷茫与危险。
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曲献给所有在命运洪流中不屈不挠、向光而生的女性的赞歌。献给所有在逆境中挣扎、不曾放弃希望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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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色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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