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齐明聪捏住了李乾的软肋,看他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一阵得意。
“李大夫,老丈人,您没话说了吧。吃一堑长一智,不是只有你会威胁人,同样的招数,第一次可能打个措手不及,第二次却未必了。”
李乾扶着桌子站在原地,胸口急剧地起伏,像是被气得不轻。
“老爷子,今天我就是给你上堂课,若论狡诈,我不如您道行深,但是我胜在年轻,愿意学,瞧,您这一手,我不就学会了吗?”
李乾猛然上前,双手张开作势要掐他脖颈,齐明聪一时得意被掐了正着,他挣扎着,却低估了暴怒之人的力气,竟然一时没能挣开......
这时,“吱呀”一声响,书房门开了。
齐明聪看过去,以为是他的贴身小厮听到动静来救他了,没想到冲进来的人是元娘——
元娘速度极快,快到李乾看到是她还没露出意外的神色,便被她扑到了身上。
元娘揪着他哭号。
“我以为娘亲真的是生孩子时意外引发血崩,没想到是你,没想到是你!”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李乾被晃地松开了齐明聪,又一个趔趄撞到桌上碰跌了茶盘,杯盏摔到地上,清脆的声音中,李乾怒吼:“我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女儿,不过是外人一句话,就叫你疑心到父亲身上!都是齐明聪这厮欺骗你的呀!”
元娘愣住,果然停下了哭号,转而看向齐明聪,眼中满是迷茫和仇恨。
齐明聪还未见过她这般样子。
不过若是突然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会这样也不奇怪。
但他可不敢在发怒的女人面前担了欺骗的责任,“夫人,我怎会说谎,我又不知道你在门外,怎会有故意讲给你听这一说?况且,我人证物证俱在,若夫人不信,我自然吩咐人去叫。”
他把元娘按在椅子上坐好,向门外扬声道:“去把老爷我的证人请过来,顺便,去请县令大人来,我要让他来断一断李大夫杀妻一案!”
小厮领命去了,李乾听说要找县太爷,顿时睚眦欲裂,欺身而上拽住了齐明聪的衣领。
“你这个卑鄙小人,害了我女儿不够,还要来害我!”
元娘似乎真的要等所谓证据前来真相大白,不想两人现在再起冲突,便急忙起身去拉架,奈何李乾想着自己马上要被送官,已听不进任何劝和的话。他胳膊一扬甩开元娘,元娘跌在椅子上,他却也被齐明聪找到了空隙,猛地一推——
摔在了地上那堆碎瓷片里。
元娘眼前一红,一道血线溅到她脸上,她闭眼前觑到愣在门口的县令,心底的疑惑解开,猝然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前,锦绣来报,说是来报账的齐管事没走,反而领了一群人到了前院客房,为首的那人穿着官服,身前绣鹌鹑,竟是当地的知县。
元娘心知今日父亲已经上门,却不知知县上门与此事有何关系。知县着官服,必然不是提前约好,而是临时上县衙请的......知县在场,再加上她突然病倒,元娘心里有些犹豫,若是按原计划进行,齐明聪死在今日,恐怕会连累到她自己,若是罢手,下次有机会让父亲上门还不知是何时......
她正犹豫着,齐明聪身边的丫鬟来请锦绣,她便应了,准备等锦绣去探探情况再说。只是没想到齐明聪打的是那样的主意,想请县令来判她父亲杀妻,那样,自己作为罪人之女,被齐明聪休书一封打发走也是自然......
元娘骤然听闻母亲过世的真相,心血翻涌,恰逢她得病身体正弱,一下晕倒并未惹人怀疑。
大夫灌了一副汤药下去,元娘醒来便看见齐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床前。
还不待她说话,锦绣便不悦地出了声。
“齐管家,我们夫人刚刚醒来,又是大病初愈,你这一跪若是吓到了夫人,这府里就更没有主事的人了。”
齐管家连连叩首,“夫人,不是老奴不体谅您身子,只是如今老爷被官府带了走,老奴一筹莫展,只能劳烦您费心。如何能救出老爷,让老爷免受牢狱之灾才是首要之事,还请夫人早做决断!”
他一番言辞说得恳切,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向着齐明聪,元娘理解,毕竟人心都是偏的。何况,齐管家此举未免没有试探之意——她父亲死在她丈夫手上,都是至亲之人,她偏向谁很是关键。
女子出嫁如娘家泼出去的水,这种情况,自然要偏向夫君。
“齐管家,我刚醒来,你先给我说说后来的情况。”
齐明聪推倒李乾的过程被知县看了去,知县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不仅是因为人死在他眼前,更重要的是,这事往轻了说是失手,是意外,但要是往重说,便是齐明聪杀害岳丈,伦理上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如何定性全看知县。
好在事发地是齐府,目睹此事的除了官差便全是齐府的人,唯一变数便是齐府的当家夫人元娘。
这才有了齐管事跪着请元娘早做决断的一幕。
若是元娘要偏向她父亲——
那齐府也不是找不出第二个女主人。
元娘听了齐管家的一席话,脑海中又浮现出从李乾脖颈迸溅而出的血,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手也已经擦干净了——
想必案发现场也已经清理过了。
县令怕是已有决断,只等齐府来人了。
“我身子不好,一时无法前去县衙,还请管家先去替老爷打点一番,尽齐府所能让老爷这几日过得舒服一点。待我身体有起色,我自会求见知县大人。”
齐管家领着人走了,元娘吩咐了锦绣几句,也挥退了伺候的人。
她坐在床上,靠着墙缩起身子,将脸埋在两膝之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在书房的哭号更多是做戏。她乍然得知真相,愤怒根本掩饰不了,索性顺其自然哭号一场,激化齐李二人的矛盾,直引得齐明聪失手推倒李乾间接杀了他。
但此间费神费力,她留着神应付突发情况,此刻只有自己一人了,才容得她放松了情绪,才容得她哀恸和委屈。
眼前变成血红一片,像是李乾的血溅到了眼睛里,又像是娘亲没的那日,红床单红被单,满眼的血红。
她咬着牙怕自己哭出声来。
该死的人死了,她的娘亲却怎么也回不来了。
元娘脑中渐渐被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充斥,直到敲门声乍起,锦绣低声求见。
“夫人,咱们的人截获了一封传给六姨娘的信,是从大厨房给六姨娘院子里送饭的丫鬟身上搜出来的。”
元娘缓了缓,强迫自己的思绪立马回到眼前事来。
她让人叫了月娘过来,把信放在她面前。
“信封上只写了给月柳,这个节骨眼上给你写信,又不是明路,多半是想趁着府上混乱,生什么事......但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自己拆开看看吧。”
月娘疑惑,拆开后三两眼扫完了。她脸上浮现出为难的样子,元娘示意锦绣出去,月娘感激地看她一眼,才开口:“元娘,是,是那王护院寄来的,让我晚上出府一聚。”
月娘说了时间地点,元娘思忖了下,告诉月娘,“你若想去,我派人护着你。”
月娘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又不好意思地问:“你如何知道我想去?”
元娘起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了件什么塞到她手里,月娘低头一看,是把匕首。
元娘答:“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你一定想问清楚当初的事,想去便去。”
月娘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重重点了点头。
趁着天色尚早,月娘随锦绣出了门,在锦绘管着的铺子里待了两个时辰,才等到天黑。
“我们查过,那王护院最近几日都在这院子里住着,包了个青楼女子住着,没什么问题。”
月娘心急,收了锦绣给的信号弹便去了王护院的院子,足足早了半个时辰,但那守院子的老头许是只得了晚上有人要来的命令,不知确切时间,竟然没拦她。
月娘心起一计,一路谨慎地躲着有灯的地方走,摸到点灯的屋后也没费多少时间。她屏息听着,听见屋里有女声嗔道:“郎君的银子怎么似用不完一样,一连几日都包了奴家在外头住,莫不是哪个富贵姐姐相中了郎君,不惜得散金银留您......”
那女子本是玩笑,没想到猜得**不离十,王护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哈哈大笑,“你莫不是趴到我们床底看了,怎么知道地如此清楚?”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之前做事的那家是大户人家,姨娘个个美人,有一位更似天仙,只是啊,天仙如何,还不是被我采了去,钱财什么的更是任予任求,若不是意外,我......”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有人敲门。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王护院随意问:“谁?”
传来的却是有些熟悉的声音,“是我。”
月娘的声音有些硬邦邦,但王护院惊讶之余没注意到,他连忙收敛好衣服,将那女子推开,指了指衣柜,朝门外扬声道:“小人正在更衣,望贵客稍等片刻。”
屋外默不作声。
王护院很快收拾好了寻欢作乐的残局,兴冲冲地开了门。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站在屋外的人肩头落着雪花,眉眼如画,除了脸色略显冷淡之外,一如初见。
“幸好月柳来得早,若不然,这雪就要下大了。”
月娘没理他,进了门后伸手拂去披风上的雪水,又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手,合上门,才转头正色道:“王护院,你合该叫我一声六姨娘。”
王护院愣了一瞬,又打着哈哈笑道:“月柳生气我不告而别也是常情,但家里老母突发恶疾,实在是不等人啊,我一处理好家里的事,这不就急忙来寻你了......”
月娘不语,却坐在了床上,让那王护院惊喜之余又得意不已。
看吧,女人嘛,随便哄哄就好了。
他继续拿老母病重的幌子骗月娘,只以为他走之后齐府未传出六姨娘如何受罚的消息,那必然是未曾揭露他的事,并不知月娘此刻正捏紧了拳头与他虚与委蛇。
“我并非因此怨你,只是,那日,我的孩子也没了......”
月娘低头啜泣,“你可知,那不是老爷的孩子,是你的呀!”
王护院若不知,也不会下手去害她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他早先喝了点酒,忆及那个无缘的孩子,有些惆怅。
其实生下来也无妨,若那是个男孩,他定会帮他夺得齐府的家产,若那是个女孩,便不足为惧,怪只怪自己做贼心虚,猪油糊了心,竟然做出糊涂事来......
“我竟不知......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你好好保重身子,我......”
他似乎要承诺些什么,又觉得徒劳,只得叹一口气,起身从房中的小圆桌上拿了颗果子来削,笨拙的动作像是要博月娘一笑。
他这般作态落到女子眼里,便像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碍于坏人权势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只能靠着笑来掩饰无奈,让人心酸。
月娘也确实如他想的那般心疼了,她接过他手里的果子和那把亮的晃眼的匕首,“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我在齐家已经身不由己,实在是配不上你这般重情重义的汉子,只能来世再与你做夫妻了。”
她说着,手指极为快速巧妙地使着匕首,随着果皮落下,果子的汁水染在了她指尖,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沾了水色,更显得十指纤纤,玉手如葱白...那点酒意上了头,王护院眼中露出些痴迷,**横生,正欲伸手,却见眼前银光一闪——
他脑袋混沌不明,身下的痛却并不迟钝地席卷而来,一瞬间他便满脸冷汗,瘫倒在地,眼里闪着不可置信。
但事实就是这般发生了。
月娘起身,趁着他弱势用匕首将床单划开,将他的手脚捆地严严实实,确保他挣脱不开才松了口气。
王护院此刻已经醒了酒,剧痛使他无比清醒地感知到了月娘的恶意。
“王护院?找我来何事?好吧,你别说话,养着点力气回答我一会儿的问题。”
王护院大汗淋漓,目露凶光地瞪着她,月娘提醒他,“你若听话,待会儿我放你离开,找个大夫说不定你那命根子还能接得上,要是不听话......”
她威胁意味很明显,但王护院却没了方才的气势,如狗乞食般乖乖待着,月娘问一句他答一句,已不敢有半分隐瞒。
月娘只不过想听这作恶的人亲自认罪,个中缘由她也不清楚,只是心里觉得,了结了王护院,这事也就了结了。
从此,她便不再是齐府与人有染的六姨娘,她只是她自己了。
元娘救她离开男人编织的爱恨谎言,但其实,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
月娘塞了一块破布到王护院嘴里,堂而皇之地毁诺。
走出院门的那一瞬间,她浑身轻松。
伸手去接了一片雪花,月娘笑得很是畅快。在空无一人的小巷,无人约束她,无人教责她女子要掩面轻笑,也无人唾骂她不守信,在白茫茫一片天地中,她久违地感受到了自由。
无欲则刚。
无欲则刚啊......
雪下得更大了,齐管家从县衙走出来的时候被兜头扬了一脸,而元娘坐在佛堂里,听着锦绣回话说已经处理好了王护院的尸体......
飘扬的雪花遮掩了世间一切痕迹,有的只待雪化,有的永埋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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