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大夫李乾说出那句话来,室内落得一片寂静,齐明聪却少有地没发怒。
或许是近日美人在侧他心情好得很,齐明聪甚至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他是自在了,只是那不屑一顾的态度更是看得李乾心火丛烧。
他正要再问,却听得齐明聪开口了。
“岳丈大人是从哪听来的胡话,夫人在家好好的,那女子不过是养在外边的玩意儿,一时新鲜罢了。”
李乾疑惑,还是选择相信女儿下堂之事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怎么不见元娘出来,她老父亲难得上门,你齐府连她出来见一面都不允吗?”
“这倒是老岳丈来的不巧了,夫人许是操持中馈太过辛苦,前几日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她卧病在床,出来见人怕过了病气给您。”
说着,齐明聪站起身来,将茶盏放回桌上,“岳丈难得上门,不如随我到书房小坐,中午便在府里用饭吧,顺便,我让人叫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回话,您亲自问问夫人的病情,如何?”
李乾同意了。
齐明聪前头带路,一脸得意。
要说他不愧是经商出身,自诩天赋。能说会道,又善于揣测别人心思,对于他愿意深交的人物,自然是把人家哄得高高兴兴,对于李乾此等,就算是敷衍了事,也叫人寻不到他的错处。
此时便是如此,即便李乾对见不到女儿心有微词,但还是依着齐明聪进了书房等着。
书房烧了地龙,暖烘烘地,比空荡的前厅暖和得多,李乾坐了片刻便热出了薄汗。他也不客气,当自己家一样,指使着齐明聪身边伺候的小子给他脱了厚重的外袍,这才呷了一口茶。
不多时,锦绣到了。
锦绣没见过元娘的父亲,但此前她得命盯着福禄街上的动作,也派人盯了李家,知道了李家不少事情,也在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中看到过对于李大夫容貌的描述。
山羊胡,小眼睛,身量高,但是身材清瘦,光是从外表看,倒是很有世人眼中神医的样子。
锦绣一眼认出了李大夫,当时眼圈就红了。
落在李乾眼里,元娘丫鬟这幅样子,可不就是她主子受了委屈嘛?他回头看向齐明聪,眼里的怒火重新燃起来。
齐明聪眯了眯眼,声音淡漠,“哭什么哭,夫人没事也要被你哭出事来。”
锦绣一脸惶恐地连忙跪下,用衣袖沾了沾眼角,“常听夫人提起父亲,今日见了一时激动,又感念夫人这病赶得不巧竟让她见不到父亲,一时失态请老爷恕罪。”
府里的下人大都害怕他,齐明聪知道,但锦绣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如此失态倒叫人觉得她是故意的了。
果不其然,李乾冷哼一声,“贤婿治下威严是好事,但元娘身边的下人都这么怕你,像老夫这样的外人不了解内情,还以为你如何苛待我的女儿了...”
他问锦绣:“先不说别的,元娘现在怎样了?”
“才喝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李乾抚着胡子念叨:“这孩子,小时候对医术感兴趣,也偷了我不少手艺,怎么自己反倒把自己照顾病了...”
他转念一想,厉声斥责:“元娘素来听话,必是你们这些刁奴没照顾好才生了病!”
锦绣连连摇头,他又问:“那你说,元娘是如何染上风寒的?”
锦绣咬着下唇偷看了一眼齐明聪,齐明聪正低头喝茶没看到,却是让李乾尽收眼底,让他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齐明聪自然知道元娘是怎么染上风寒的,不过是因为那天出了一次府去了一趟福禄街罢了。
但他毫不心虚,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吹了吹茶叶,齐明聪看向锦绣道:“让你说便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锦绣垂着眼,“那日夫人出府去福禄街找老爷,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回来路上就有些头疼发热,进府便病倒了。”
“什么?”
竟是因为那外室的事?
李乾拍案而起,怒目直视齐明聪,“养外室?这不像你齐府的行事作风,你纳妾便是了,在外头养人,要是弄出了私生子,莫不是故意把元娘的脸面往地上踩?”
齐明聪脸沉下来。
“岳丈慎言,我并无此意。”
“元娘病得如何我要亲自去看,你们齐府人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了。”
齐明聪淡淡地回绝,“府中内院,禁止外男进入,岳丈别让小婿难做。”
“是啊,你齐府规矩大,”李乾哼笑一声,面露嘲讽,“连姨娘看诊都得女郎中来看......”
“住口!”
齐明聪猛地站起来,面色完全阴沉下来,瞪着李乾,但李乾完全不怕,又似乎因为引发他的情绪波动而正得意。
“都出去!”
齐明聪背对着锦绣,锦绣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感觉很奇怪。李大夫说的话她没来得及细想,便被齐明聪身边的小厮推搡着赶出了门。
那小厮守门似的站在门口三步远的地方,书房里悄无声息,只留了齐明聪和李乾两人。
锦绣回头看了一眼,回了元娘的院子。
元娘确实是病了。她不真病也骗不过齐明聪。
那天天气其实不算冷,但元娘久不出门,即便是坐轿子,从齐府到那外宅,来回也近一个时辰,更别说她还下了轿子在室外站了片刻......
元娘不信鬼神,但这次倒像是老天爷有意在阻止她似的。
她犹豫了下,还是准备等锦绣回来再说。
“夫人,锦绣姐姐回来了!”
锦绘伺候元娘喝药之后就去门口守着等锦绣回来,这会儿一见到人就赶紧来回禀元娘,元娘坐起来靠在床头,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笑道:“回来就回来了,你着急什么,也不穿好衣裳就出去守着,染了风寒喝药可别嫌苦。”
锦绘笑嘻嘻的,“我不是担心锦绣姐姐在老爷那受委屈嘛,平安回来我高兴地有些忘形了.......”
锦绣看到锦绘跟她招手,有些头疼。这个妹妹,聪明伶俐,就是有些太过活泼了......
“夫人还病着,你笑得这么开心还以为夫人平日里怎么苛待你了呢。”
锦绘摸着鼻子讪笑,看着她姐姐不敢说话,元娘接口道:“锦绣心思单纯,你别说她......至于看我生病还开心的,除了老爷也没旁人了。”
她问锦绣,“前院怎样,父亲可是和老爷吵起来了?我还等着过去加把火呢。”
锦绣却是踌躇了一下,“两人看着不是太好,但是也没吵起来,我们出去的时候,书房静悄悄的。”
元娘皱眉,锦绣又说:“李老爷听说您生病,又是因为外室这事染了风寒,很是愤怒,不似作假。”
元娘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已经没了方才的轻松模样。
“按照我对齐明聪的理解,有人忤逆他,他必然会勃然大怒,怎么可能压得住脾气?他们说了些什么,你一字一句学给我听听。”
锦绣于是将书房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对了夫人,李老爷说完怕外室闹出孩子让您没脸面这话之后老爷表情就不好了。”
元娘点头道:“他齐明聪生不出孩子才不纳妾改而养外室,父亲怕闹出孩子,正说到他痛处了,他脸色能好才怪。”
“后面李老爷说的话我没听懂,好像是说齐府规矩大,姨娘生病得请女郎中上门才行,但是,咱们府上并无此规矩啊......”
“女郎中”三个字说出口时元娘表情已经不太对了,等锦绣说完,她垂着眼,久久没说话。
沉默蔓延在室内,当锦绣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无措时,元娘笑了一声。
锦绘偷着看了元娘一眼,竟是吓了一跳。
元娘还病着,本就脸色酡红,现在竟是眼睛都红了!
一颗泪含在她眼里,元娘冷笑着,像是给两个丫鬟解释,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早应该想到的,他并不拿我当女儿看,我还因为要算计他而心怀愧疚......”
若不是思虑过重,心怀歉疚,她怎么会冻了一下就病倒?
锦绣两人乍听此话震惊不已,元娘却是像找到了闸口一样,情绪倾泻,一时竟不能停。
“五年了,我嫁进齐府五年了,他从来没看过我,只有在有求于齐明聪的时候他才会上门。他每次上门,都要齐明聪给我带话,问我过得好不好,可齐明聪是何种人他能不知吗,让他带话就是多了一次羞辱我的机会......”
元娘记得齐明聪每次来传话时的神情,不屑,嘲讽......
“他觉得我会过得不好,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齐府不是什么好人家,但他当年几乎是威胁着齐明聪把我嫁进了齐府,他从来没想过我如何自处......我的好父亲啊,关心我只不过是在关心我是不是能继续当着齐府的主母,能不能继续让齐明聪供着他的生意,这次若不是我信里说我要被休作下堂妇了,只怕他也不会来。”
元娘的语气越说越冷,最后竟是镇静下来了。
“他家里也不止一房妾,继母后院管得严又只生了个女儿,其实他最是能理解齐明聪的。”
元娘扔了沾湿的帕子,起身下床穿鞋,锦绣两人赶紧拦着,“夫人风寒未愈,这是要做什么呀?”
元娘起身穿好了外袍,并不上妆,只坐在梳妆台前让锦绣梳头。
“我原就定好的,他来我这表慈爱,我当去演孝顺。这一出戏合该三个人唱,他们谁死了都得有个见证人不是?”
锦绣走得早了,没看到齐李二人真正的大战开始。
有贴身小厮守着,齐明聪才算放心,他一双眼睛里满是狠戾,朝着李乾逼近。
“若不是被你父女二人算计,你以为她李元娘能进得了我齐府?”
李乾不如齐明聪身高体壮,被这样盯着心底有些瑟缩,但他昂着头,眼里的嘲讽不遑多让,“你齐府进不得,那是谁打着找女郎中的旗号将元娘骗进来?我好好的闺女折在你手里,你倒还有理了?你们害的是元娘的一辈子,赔点钱而已,还不愿意了?”
元娘进府的内情已经许久没人提过了。
知晓当年事情的人都被齐明聪处理了个干净,与此事有牵连的两位姨娘,一个足不出户,一个疯疯癫癫,除了死人,知道此事的人就只剩下当事人。
齐明聪知道李乾心狠,但没想到他竟不顾女儿,第二次拿这件事来要挟自己...被他算计着娶了元娘当正妻,已是齐明聪莫大的屈辱,如今再提起此事,他实在不想再纵着李乾的**。
他没解释自己并没有休妻的打算,而是反问道:“老丈人啊,你说元娘知道你拿她的痛处来威胁我,她会怎样?况且,赔偿她?不如说是赔偿你吧,你做的事和卖女求荣有何区别?”
“元娘一向爱戴我这个父亲,她会怎样?但她要不是齐家夫人了,她的事我可就要去和官老爷说道说道了。”
李乾摸了下山羊胡,眼中明晃晃盛着精明算计,已没了方才锦绣见到的爱女情深。
齐明聪盯着他咬牙切齿,“既然要和官老爷说道说道,那怎么能少得了我。李大夫你医术高超,只是不知道当年你治死自己夫人的事捅到官府,官老爷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了。”
元娘一靠近书房,便听到里面的争执声。她一直走到拐角处,探头一看,便看到那守在门口寸步不离的小厮。
元娘一边停了脚步往回退,一边把耳朵贴到窗上试图去听争吵的内容,房里的声音从隐隐约约逐渐清晰起来,待元娘站定,她听到了父亲骤然拔高的声音。
“她血崩而死,怪不得我!”
紧接着便是齐明聪小人得志般唏嘘道:“若不是你用错了药,尊夫人不会血崩,也不会死。一尸两命,李大夫好医术!”
屋里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但元娘已经听不到了。
她脑中嗡的一声成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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