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聪出狱那日只有齐管家在衙门门口等着。
府内众人倒是很给面子,除了疯癫无状的三姨娘和推说身体不适的元娘外其他几位都露了面,四姨娘甚至带了乐娘来,但齐明聪只是匆匆一见,便回了自己的卧房。
除了二姨娘因为这几天帮夫人暂管齐府多说了几句外,其余人都只是齐声“恭迎老爷回府”,再没插上话。
月娘趁没人看着她,翻了个白眼,跟柔娘盈娘告别后径直去了佛堂。
柔娘叹了口气,安抚盈娘道:“别放在心上,你也知道,老爷他就是这个样子。”
盈娘淡笑了一下,没作声。
两人沿着小路走,乐娘自顾自跑开,捏了一团雪和她身边的丫鬟打起雪仗来。
盈娘一看,得,玩开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院子了。于是两人找了处能看到孩子又不失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身边的丫鬟隔得略有些距离,柔娘随意地说着家常话,说着说着话题跑到了元娘身上。
“夫人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今日好不容易老爷放出来了,她又病了。”
盈娘只知道夫人身子不适,没听说她又病,问道:“可是天气不好冻着了?”
“应该是吧,已经唤大夫来过了。今天先是去了趟官府,又去李家,一来一回许是着凉了。”
盈娘叹气,“夫人这个身体呀,也是真不好。”
她想起老爷回府时竟也没问夫人的身体如何,不由得替元娘不值,说出口也带了些气愤:“乐娘也倒算了,她一向也不得老爷青眼,我都习惯了,可夫人忙里忙外地奔波了数日,也不见老爷问询一声......”
柔娘一把捂住她的嘴,“慎言。你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又叹道:“府里人多口杂,别说这些不中听的。好歹你还有孩子傍身,我们这些没孩子的,等老爷百年以后也不知道会被打发到哪去。”
大少爷和老爷不和的事在齐府不是秘密,只是如今大少爷进京为官,老爷守着齐家的根基,两人不见面,又算是共同为了齐家发力,才显得和谐许多。
柔娘想到这俩人又想到元娘,不由得头疼。
她习惯性地动了动手指,珠子圆滑温润的触感没有出现,她才反应过来今日出门迎老爷回府并没有带佛珠。
盈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想对无言地坐了半天,唯一共同的动作是看着乐娘玩雪。
“好了,带孩子回去吧,还小呢,再玩久了冻坏了。”
柔娘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盈娘也把乐娘叫回身边,两拨人分了两头各自回了院子。
“这个雪天多好啊,只是可惜只有小孩子才能玩雪,大人只能看着。”
月娘无聊地把玩着手炉,坐在窗前看雪。
“府里就是这么枯燥的,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若是无聊了,就看看书,要不然,站起来跟我一起动动也行。”
月娘回头看元娘身上穿的衣服,说:“我一到冬天懒劲儿就犯了,不过要是好姐姐把你这身衣服依着样儿也给我做一身,我可以克服一下,陪你一起打太极!”
元娘脸颊红润,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绷着表情做好最后一个收势动作,才笑出声来。
“我短你衣服穿了?”
说着回头告诉锦绣,再做几套练功服,“以后你们没事的时候都跟着我打太极,强身健体。”
练太极的事元娘也没瞒着齐府的人,有心学的比如柔娘盈娘都来问过元娘,元娘一人分了一本书一套练功服,这项活动也就在齐府流行开来。
开春了,各院子的姨娘都提前脱了厚重的冬装,一两个月的太极做下来,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不少。效果看得见,做事的仆妇都看了眼馋,胆大的问了主子,胆小的自己揣摩,也齐齐练习开了。
她们这么热闹,倒是有人看不过去。
先是有人跟齐管家说自家婆娘不当值的时候光顾着打太极,料理家事的时间少了,若是长此以往,照顾主子们的手艺生疏了怎么办?
齐管家也是男人,还不知道他们放的什么屁?
他睨了告状的那人一眼。
“怕伺候不好主子?怕伺候不好你才是真的吧...老爷都没说话,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那人灰溜溜地走了,但齐管家还是将此事跟齐明聪说了。
齐明聪不是不清楚府里的事,只是姨娘们跟着夫人练练太极他觉得妻妾和美,若是丫鬟婆子们都跟着练,那确实不像话。
“只是这事是夫人提出来的,我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你多看着点,别让人偷懒就是了。”
齐管家心里暗暗给夫人升了个位置。
自从老爷从县衙回来,就对夫人的态度格外好。
夫人身体不适不出门来迎接,没关系。
夫人做练功服带着姨娘们练太极,也没关系。
难道,真是患难见真情?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四五来,齐明聪已经换了衣服出了大门。
齐管家将元娘抛在脑后,连忙跑着跟上去。
说来也奇怪,自从老爷回府,也还是日日去外宅,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隔两三日就要回一趟府,叫来夫人喝喝茶,说说话......
齐明聪哼着小曲儿坐在轿子上,心里很是自得。
县衙走一遭,他以为家里得大出血才能将他捞出来,没想到夫人说服了李乾的继室,只给了县太爷一幅画——齐明聪平日里和胡县令打交道,每次办事不说大出血,起码得他肉疼——没想到夫人如此能耐.......
而且,自从大牢出来,他养了些许日子,竟然觉得自己龙精虎猛,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他不由得想,吾妻旺我啊。
轿子落在巷口,齐明聪下了轿子,剩下的距离他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走着过去的。
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体好,才不阻拦府里妻妾锻炼身体。
家里妻妾和美,府外美人在怀,齐明聪觉得这日子和乐极了。
如果一直能这样该多好啊。
只是天不遂人愿罢了。
桃花刚盛开的三月,齐管事做假账的事被手底下的掌柜捅到齐府来,没等齐明聪开口问责,他已经卷了剩下的钱款跑了个干净。
“畜牲!”
书房里久违地传来砸杯子的声音,除了清脆的碎瓷声,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老爷晕倒了!”
齐管家的尖叫声也很尖利地穿过书房,传到各院。
元娘意外了一下,又回归平静。
大夫来看过,摇了摇头,又走了。
“齐老爷长期流连女色不知节制,身子亏空,虚不受补,只能慢慢养着,剩下的,就只能看造化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自然没人敢告诉齐明聪实情。
元娘叮嘱锦绣和齐管家约束好下人,不许乱说话,又看向齐管家。
“管家,老爷如何谁也预测不到,未免遗憾,你给大少爷写信吧,就说老爷病重,希望他回来见他一面。”
齐明聪倒下的这一日,府里乱匆匆的,元娘先是闭门谢客,关闭了大小门,除管家和锦绣锦绘和一些必要的采买人员可以凭手牌出入外,其余人都得乖乖地待在各院不许走动。如此,罚了几个出头的,府里很快地又恢复了常态。
元娘还得管外头的铺子。
齐管家把一沓账本摞到书房,元娘暂时就在书房接见各个铺子的管事,三日过去,齐明聪还没醒,元娘已经跟锦绘把齐府的烂账一堆算了个明白。
“总而言之,就是账面上数字做得好看,但其实没有多少钱,喏,管家,就剩这些了。”
锦绘提着新誊出来的一本账,指着最后的数字跟管家交代。
齐管家抖着手接过账本,只细看了前几页,便不忍地闭了眼。
他也想晕倒了。
“这叫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他膝盖一软朝元娘跪下,“夫人,老爷如今受不得此等刺激了啊...”
元娘冷冷地看着他:“齐府铺子的账一直是老爷亲自看的,你也跟着老爷这么长时间了,一点问题都没看出来?”
“这......”
齐管家擦了擦汗:“夫人,老爷不许我们手中权力过大,我管外院,齐管事管铺子,谁能知道他捅得出这么大的篓子!”
“这事你已经报官,先等官府的消息就是。老爷身体不好,具体情况不要告诉他,只说齐管事圈款潜逃,但是胆小并不敢多拿。其中分寸你自己把握。”
齐管家喏喏应下。
等回了佛堂,元娘靠在软榻上揉着眉头,脸色尽是疲惫。
锦绘嘟着嘴抱怨,“夫人,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嘛。那齐管家也不像是个会看账的,您还辛辛苦苦把齐管事的乱账真的都对了一遍。”
元娘摆摆手,“我之前也不知道齐明聪铺子的情况,现在有机会当然要看看。”
她又笑着安抚锦绘:“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快把账梳理好,锦绘最厉害了。”
锦绘得意,“那当然,为了能帮上夫人,我学习的时候可连瞌睡都不敢打。”
元娘摸摸她的头,有些感慨,“不过五年,就把当初买的几家小铺子做得这么大,辛苦你了。”
锦绘被夸也挺害臊,不过该揽的功劳还等揽,“幸好齐府给的几家铺子我也些微上了那么一点心,不然账目写得那么好店里却一塌糊涂,齐管事就要发现了。”
“嗯嗯,锦绘姑娘最谨慎最聪慧了!”
笑完锦绘,锦绣又皱眉问道:“不过夫人,这齐管事真听您的话走了吗?齐管家已经报了官,若是他被官府逮到了,那......”
元娘拍了下自己脑门,“怪我,忘了跟你说这事了。”
齐明聪倒下第二日,胡县令来齐府拜访。
门房一看是位衣着尊贵的老爷,不敢轰人走,连忙去禀告齐管家,齐管家一问相貌身形年龄,心下疑惑,却也赶紧把县令请了进来。
胡县令先是去看了齐明聪,留下一根参,又问:“贵府夫人可在?你家管事出逃一事还需商讨。”
在书房,元娘支走了管家,就听见胡县令问:“齐夫人,我听说贵府的铺子都关了,那夫人的承诺可是不作数了?”
元娘捂嘴一笑:“大人日理万机,我们小打小闹的营生倒让您操心了?您只管放心,齐府的生意做得大,只不过趁机清理了几家经营不善的小铺子,大的还在呢。至于老爷嘛——”
她给了胡县令一个“您知道”的眼神。
胡县令适时地笑了一下,转而说起书房墙上挂着的画作。
“大人喜欢,那妾身再借花献佛了。”
等齐管家泡茶回来,就听得夫人和县令两人正讨论捉拿齐管事一事。
“那贼人画像已张贴出去,悬赏令一下,不出三日必拿下他!”
“如此,那妾身谢过大人。”
元娘瞥到齐管家,顺势告诉他:“齐管事家人已经全部关在他家里,只等捉到齐管事一齐审理,你也可以放心了。”
齐管家当即下跪磕头,口呼“青天大老爷”,并未看到元娘脸上沉下的笑意。
元娘告诉锦绣,这世上有很多钱买不到的东西,但更多的是愿意花钱就能办得到的,比如贿赂一下县令,再比如买下齐管事一条命。
“胡县令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但他看得上我花的钱。花了钱,他就要给我办事。不是说三日必拿得下齐管事吗?你且看着。”
齐明聪在倒下的第四天终于醒了。他醒来便听到传来的消息:
齐管事被逮到了!
人已经畏罪自杀,尸体在城外的小道上被野兽破坏,分辨不出相貌,但身形衣物表明他就是齐管事。
元娘捻着佛珠,听到消息眉毛也不抬,只是说,“胡县令真是个好搭档,要是杀齐明聪也能合谋就好了。”
她笑里很有些讽刺意味。
锦绣明白。
先前齐二死在青楼,就是齐明聪伙同胡县令先结案再暗中剖尸意欲查明真相,再之前,也是齐明聪同胡县令官商勾结,大行方便之路......
元娘在笑齐明聪被老搭档骗得团团转。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锦绣担忧地看着元娘的笑。
她不希望元娘变成一个耍权弄势的小人,那样与齐明聪和胡县令又有什么区别?
但她隐隐又觉得,这世间有那么多贪官污吏渣滓男人,元娘变坏怎么不可以呢?
只是,如果看着元娘成为齐明聪那样的人,她心里很痛。
“锦绣,你派人去告诉齐管事家人,夜里放把火,逃吧。”
锦绣眼睛一亮,跑着出去了。
元娘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
如此,便了无痕迹了。
只是做假账而已,还是她设的圈套,放在齐明聪手里,齐管事只有死路一条,但元娘觉得罪不至死。
钱财拿不走,家人不相见。
已经是惩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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