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没有信号,只有风。
渔船靠岸的第三天,李循的石膏被盐雾浸出细小的裂纹,像干涸的河床。
方澜用岛上仅有的碘伏给他换药,棉签擦过踝骨,他疼得吸气,却仍笑着把空药瓶倒扣在窗台——
“攒够七个,就能做风铃。”
他们住在灯塔后的废弃气象站,铁皮屋顶一到夜里就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数浪。
夜里两点,方澜被雨声惊醒,发现床铺另一半冰凉。
她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推开门——
李循站在礁石最高处,手里攥着卫星电话,屏幕闪着幽蓝的光。
那光把他的轮廓削得锋利,像一柄出鞘即断的刀。
“他们来了。”
他回头,声音混在雨里,轻得像叹息。
凌晨四点,一艘黑色快艇切开雾墙,停在离岸三十米的地方。
探照灯扫过灯塔,像一把冷白的刀,把黑夜剖成两半。
快艇甲板上站着三个人:
穿灰色西装的律师,手里提着银色密码箱;
戴鸭舌帽的沈警官,雨披下露出半截手铐;
以及顾瑶——
她怀里抱着一只真空袋,袋子里装着那条墨绿领带,血迹已呈铁锈色。
“李循,”律师用扩音器喊,“董事长让我带你回家。”
李循没动,只是把方澜的手握得更紧。
顾瑶上前一步,声音被风吹得扭曲:“方筠,哦不,方澜——
你妈当年自杀的病理报告在我手里,要不要我替你读给全岛听?”
对峙在礁石滩展开。
雨越下越大,浪头拍在脚背,像无数冰冷的舌头。
律师打开密码箱,里面是一叠文件:
“撤销证词,回南城做精神鉴定,你依旧姓李。”
沈警官摘下鸭舌帽,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
“李向迎,自首是你唯一的路,别再拖她下水。”
顾瑶举高真空袋,笑意冰凉:“或者,你们一起沉海。”
方筠忽然笑出声,笑声被雨打散。
她弯腰捡起一块贝壳,边缘锋利,在掌心划出一道细口。
血珠滴进海水,瞬间被浪卷走。
“你们想要的是闭嘴的证据,还是活的证人?”
她把血抹在唇上,像涂了口红,
“我选后者。”
快艇发动,企图强行靠岸。
李向迎拖着方澜往灯塔后跑,石膏在礁石上磕出碎屑。
气象站的铁门被撞开,里面早被搬空,只剩一台老式无线电。
李向迎按下通话键,频率沙沙作响——
“这里是PEARL-11,请求支援。”
回应来得比预想快,是渔船船长的声音:
“收到,五分钟后到。”
五分钟里,世界被雨声压缩。
李循用消防斧劈开气象站后的通风井,井底是早年走私用的暗道,直通岛背面的溶洞。
方澜先滑下去,李循紧随其后,石膏蹭到井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
暗道潮湿,霉味与海藻腥混成一种古旧的窒息。
他们踩过淤泥,听见头顶快艇引擎的轰鸣在岩石里回荡,像巨兽的胃在蠕动。
溶洞尽头是一处天然拱洞,海浪在脚下咆哮。
渔船的船头灯刺破黑暗,船长抛来绳索。
李向迎抓住绳,回头望——
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暗道口,顾瑶的脸在雨里一闪而逝,像一张被水浸湿的旧照片。
渔船破雾而出,驶向公海。
方澜靠在船舷,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
李向迎把防水袋递给她,里面是那盘1989年的胶片,以及半张烧剩的底片。
“证据。”他声音沙哑,“也是我们的船票。”
天快亮时,雨停了。
海平线泛起蟹壳青,渔船的无线电忽然收到信号——
是沈警官的加密频道:
“李向迎,你父亲昨夜心梗入院,顾瑶涉嫌教唆纵火被捕。
回来吧,这次没人会拦你。”
李向迎沉默良久,把无线电递给方筠。
她按下回复键,声音平静:“我们回家,但不是回南城。”
一周后,云城海边新落成的公益剧场。
幕布拉开,投影机亮起——
1989年的老剧院在舞台上重生,穿红裙的女人抱着雏菊回头,笑容鲜活。
观众席第一排,李向迎和方筠并肩而坐,掌心交扣,无名指的戒圈是同一枚被海水磨亮的铜币。
幕布落下,掌声如浪潮。
他们起身,走向出口。
门外,苹果核种的小树已经抽出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
返潮结束,春汛将至。潮水退去,礁石嶙峋,像一排刚被揭开的旧齿。
李向迎赤脚踩在湿沙上,脚踝的石膏早被海浪啃掉半截,露出苍白嶙峋的骨形。
方筠把风衣脱下来垫在他脚下,自己却踩着冰冷的水洼,一步一步把昨夜留下的脚印抹平。
雾还没散,一艘快艇的影子破开灰幕,缓缓逼近。
灰西装的律师站在船头,手里拎着一只银色箱子,像提着一只沉默的兽。
顾瑶跟在后面,怀里抱着真空袋,袋里那条墨绿的领带血迹已锈,像一段不肯腐烂的旧誓言。
律师开口,声音被海风撕得七零八落。
“回家。”
他说。
“董事长说,只要你回家,所有事都可以重新洗底。”
李向迎把指尖插进沙里,抓起一把被潮水浸黑的碎贝。
他抬手,碎贝从指缝簌簌落下,像一场反向的雪。
“家?”
他笑,声音低哑,“我妈在火里,我爸在牢里,你们把这叫家?”
顾瑶上前一步,高跟鞋陷进湿沙,发出咯吱的声响。
她举起真空袋,声音尖锐得像划过玻璃的指甲。
“方筠,你妈当年怎么死的,你也不想再听一遍吧?”
方筠抬眼,眸色比潮水还深。
她弯腰拾起一枚空贝壳,指腹在锋利的边缘轻轻一划,血珠滚落,瞬间被浪卷走。
“我妈用死教我一件事——”
她抬手,把血抹在唇上,像抹开一场无声的宣战,“别把喉咙交给别人。”
律师的耐心耗尽,快艇猛然提速,船头掀起白浪,直扑礁石。
李向迎抓住方筠的手腕,两人踩着湿沙后退,背脊贴上灯塔残墙。
墙皮剥落处,露出锈红的砖,像一道旧伤。
灯塔后的灌木丛里,渔船的马达声低低响起。
船长探出半张脸,抛来一根粗绳。
李向迎单手接住,绳索在掌心缠了一圈,磨得生疼。
他回头,声音混着浪声,落在方筠耳际:“信我吗?”
方筠没回答,只是抬手,把那枚染血的贝壳塞进他掌心。
贝壳边缘锋利,像一枚小小的刀。
李向迎握紧,转身,一瘸一拐冲向灯塔后的暗礁。
快艇逼近,船头灯扫过礁石,亮得刺眼。
李向迎纵身一跃,绳索在空中划出弧线,船长的臂膀稳稳接住他。
方筠紧随其后,风衣下摆被风鼓起,像一面逆风的旗。
快艇上的律师怒吼,顾瑶尖叫,声音被浪头撕碎。
渔船掉头,破浪而去,留下一道白色的伤口,很快又被潮水抚平。
雾渐散,太阳从海平面跃出,光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李向迎的掌心,那枚贝壳被体温焐得发烫,血迹凝成细小的褐点,像一枚不褪的指纹。
方筠低头,把额头抵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走吧,去没有火的地方。”
渔船驶向更远的海平线,浪花一层层涌来,又一层层退去。
旧名字被留在礁石上,像一具空壳,而新的名字,正在风里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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