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小和尚并无师父?”
“是的大人,我前往无为山打听了,他虽名义上有师父,但实际上并没有,不过他天赋极高,幼年又得高人指点,修为高深,现如今无为山实际上是他说了才算。”
“那位千宗主呢?”
“那位千宗主目前也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他们两位也只在一些修门大会上照过面,认识却没有什么交情。”这白衣男子稍稍思量还是说:“不过,那位千宗主有些传闻在外。”
“什么传闻?”
“好男风。”
如今这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闻人云山倒是没有很惊讶,想来如果这两位真的有问题,也不会过分暴露。他打量了一下这男子,问他:“那个小和尚,在外面守着?”
“对,否则我也进不来。”他因为自己的身份,有些惴惴不安,问闻人云山:“大人,他不会杀了我吧?我修炼了多少年啊,才得以化形成人,要是再变成一块石头,我死了算了。”
“修炼了多少年也是徒有其表,贫道若是有这些时间,早都统御大道了。”闻人云山往洞里看了一眼,他仍然没有放弃疑心:“这只鹿一定跟那个小和尚有某种关系,小和尚的敌意却又不假,难保不是因为那位游僧,让他想杀他却不能。”
“那大人打算怎么做?”
“你去带话给小和尚,告诉他,那只鹿受伤太重,需得休养不少时日,若是他有空,尽管等。”闻人云山笃定:“他一定会等,而不会选择追进来。”
“这又是为什么?”
“这两人一唱一和,到底在图谋什么,还未可知。”
“大人为何笃定,他们一定有关系?而不是那和尚真的想杀他?”
“若是真的要杀他,也不至于等到贫道出关。以他的修为虽然不至于能杀死那只鹿,但以他的威望,联合整个修门针对他,未必就会落得下风。何必等到......”闻人云山忽然一滞,他的思绪回到闭关的那些虚无当中,进进出出的那些身影逐渐减少,直至后来,他们都在说这天州如何风雨飘摇,而如今,不见得有多风雨飘摇,但确实是没落了。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若是贫道的出关,也在他们的谋划当中呢?”
鹿野从洞中出来,见闻人云山正在用他几乎没出过鞘的那把短剑割着坟头上的草,凡间这个时节已是冬天,他裹着闻人云山的袍子倒是没觉得冷,就是看闻人云山半边膀子光着,替他觉得冷。他看着几座坟头的草都割得差不多了,对他道谢:“多谢你,他们长眠在此,我也有好几百年未曾踏足过这里了。”
“他们因何而死?”
“有一年,不汶川大旱,我们从林子里南迁,为了躲避修士扫夜,我们都是选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走,翻山又越岭,却还是难逃被追杀的命运。期间遇到过一些被迫流亡的妖族,他们因为妖界内讧,有些妖滞留人间,却也遭到修士追杀,那些年里,修门未曾没落之前,佼佼者数不胜数,而我们有些刚刚成形,有些还未成形,只是开了灵智。”鹿野没有再细说,他是总结了一下:“总之,最后唯有我活了下来。”
闻人云山蹲在坟头,附和他:“确实,你要是死了,何来如今这些事呢?”
鹿野盯着他看了半晌,觉得在这暗色天光下,他那深色的肌肤仿佛隐没在黑暗之中,他问:“我可是听闻,鬼伏大人乃是鬼胎,故而幼年之时,鬼气缠身。那通天帛书记载,见鬼而不忧,鬼见之则愁,你说我是妖,安知你就不是鬼呢?”
“你是不是妖,你心中有数。贫道是不是鬼,就不劳你烦心了。”
鹿野见他不虑也不恼,就说:“道长哥哥什么都好,就连情绪也变得更加稳定了,想来来日渡劫飞升,该不在话下。我这只不人不妖的鹿,在此先恭喜你了。”
闻人云山觉得他阴阳怪气,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冷哼:“来日你死时,便是贫道飞升之日。”
“拭目以待。”
他裹着自己宽大的道袍,更是显得他小小一只,又在深色道袍的衬托下,白得仿佛飘荡的鬼。闻人云山看着他,总觉得他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一只鹿,又因为某些事,不得不尽心又拙力的去办,故而才会显得杂乱无章,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忽然就很想相信他那些无意间的鬼话,什么主人,什么阎罗殿,大约都是他在成为一只鹿之前的真人与真事,再者他还有那些陈旧的伤疤,来佐证他曾说过的落难。
他忽然就很想相信,就算他有所图谋,也未必是出于本心,而他本质上,应该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鹿。而不是在这天州苦海之中挣扎,盘算,也不必成为自己苦等不来的劫。
但自古这大道即成者,本就该无心无情,无欲无求,一心为道。他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能够理解那个自断飞升路的人,但他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他在这天州游荡八百年,再没有谁能够有他体会之深切了。
他只有把这些无望的岁月与那虚无的渡劫联系在一起,唯有如此,他才能够稳住道心。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鹿野说:“我伤都好了,可以走了。”
“不行,再等几日。”
“为何?”
“贫道掐指一算,这几日不宜出门。”
鹿野拍了拍山洞的墙壁:“这里哪有门?你胡诌的吧?”
“你对道法又不精通,如何知晓这其中奥秘?”闻人云山从坟头上跳下来,他指了指洞外的包裹,告诉他:“那个小和尚怕你饿死了,给你送来的。”
“下了毒,我可不吃,他能有什么好心,他巴不得我死。”
闻人云山生了火,往火堆前一坐,他招呼鹿野坐下,跟他说:“看你俩似乎结怨很深的样子,总不至于你在他洗澡的时候偷他个袈裟,他就追着你非杀不可吧?再说贫道见他也不怎么穿袈裟,不如你把你俩的往事纠葛,细细说与贫道听听?让贫道为你俩公正一二?”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我自认为跟他可没有什么仇怨。”
鹿野坐下来,打开包袱,里面果真只有些饼,连一件衣衫都没有,他合上,扔到一边,准备蹭闻人云山的烤山鸡,却听闻人云山冷不丁的说:“那么说说看你的主人吧?”
闻人云山抬眼看他,火光下,那只鹿脸上的错愕非常明显,但很快那就被一种遮遮掩掩的心虚替代,他说:“什么主人啊?我哪有什么主人?难道你要做我的主人吗?”
“不是你说的吗?你从前跟你的主人怎么来着?谁都要让三分。”
“那是我胡说的。”鹿野说完,盯着火堆,思绪很快就发散,闻人云山连说了几句话,他都没有听到,很显然,这个他口中的主人,是一定存在的,并且在鹿野的心中占据了极大的地位,甚至极有可能,他所要办的事,就是为了这个主人。
闻人云山握着树枝的手一瞬间抽紧,他在那瞬间,杀心微动。到底是什么样的主人,才会把他推到这天州,让他白白送命。
“不管他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把你丢到了这里,让你孤军奋战,为他谋利,甚至将你的死活置之度外,就这样,你还要替他隐瞒,替他卖命?还是说,你的主人与仙师,存在某种关联?”
鹿野发散的思绪终于收了回来,出乎闻人云山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再装傻企图糊弄过去,也没有否认这个主人的存在,而是急匆匆的反驳他:“没有!他与仙师什么关联都没有!你不懂,你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怎么会懂,他才不是让我来送死,他是在救我!”
闻人云山顿住了,对面的鹿野,眸中凶光毕现,他毫不怀疑,这只鹿在这瞬间,起了杀心,他想杀了自己。
“他同这天州也毫无干系,都是我的错。我不是在替他谋利,我们毫无利益可图,我们只是贪图一点希望。”他神情落寞,眼眸微垂,这点火光在他眼中映成一条蜿蜒河流,大有决堤之势。
闻人云山眉心猛地一跳。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只是想要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他垂泪:“就算我是一只妖,我又有什么错?我的主人又有什么错?可我们都逃不开这六界桎梏,我们被那些所谓的秩序捆住手脚,困死一生。”他看向闻人云山,泪眼婆娑:“你是这天州的佼佼者,凌驾于天州的法度之外,在这里没有人能将你如何,可那些芸芸众生呢?你没有承受过掌权者的怒火,你永远不能明白那些身不由己的彻骨之痛。”
“你信道、修道、终有一日要证道。可你想过吗?这大道究竟是什么?大道之外又是什么?”
闻人云山望着他,在这瞬间,他觉得这只鹿十分缥缈,仿佛就要消散在这点火光之中,唯有他的言语,清晰可闻。
“道法纯粹,而道却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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