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过，鬼伏大人有朝一日竟会问自己这种话。不过他还算老实，摇头：“弟子没有什么心仪之人。”
闻人云山看了看他，有些不解：“之前在婿桂城，那小和尚用印色死门忽然发难，你的第一反应却是抱着那只鹿逃之夭夭，你跟了贫道这么多天，不止只是出于对贫道的仰慕吧？”
相里岩兰没有说话。
“现在想来，你也不是要找你的师妹而出现在那地界吧？那只鹿若是从贫道踏出伏郡城开始就在算计贫道，那么你们任何人的出现，都是一场安排吧？”闻人云山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反而现在接受了现实，也无惧现实，异常平稳，只作陈述。
相里岩兰本来没打算承认，可那只鹿说过，若他被识破，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他思来想去，还是全盘拖出：“弟子对大人的仰慕，是真的。可家师在那只鹿的手里，若是不听他的，家师恐有危险，故而不得已，还请大人原谅。”
“那你知道，那只鹿，究竟想做什么吗？”
“弟子不知。”相里岩兰无奈：“家师喜好云游，不知为何落到那鹿的手里，也是有一日他主动找到了弟子，弟子才得知此事，他怎么说，弟子便怎么做，其余，并不知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那日那位大师突然发难，想来鹿公子确实事先不知，弟子为了家师安危，不得不保住鹿公子。”
倒也说得过去。
他们顺着山道又走了一日，才终于在一片枯枝烂叶间看到了天外天的界碑，只是，不同于楼外楼与山外山，这界碑是碎裂后拼接而成，中间一条裂痕非常明显。
闻人云山观前方山道为河，一水两分，便说：“水破明堂，穿心流出，或冲断龙砂虎砂之手臂，谓之穿水。”他表情凝重下来：“破堂穿心，断龙水最凶。”
“大人，弟子确实没有来过此处，因而对此处之事并不知晓。”相里岩兰问：“若是凶地，该如何？”
“以凶制凶。”闻人云山走到水边，发现水流缓和，并不湍急，他蹙眉，几步跃上山壁，往那河流看去，仍然是非常平缓的水势，即便明明是往低处流，也很平缓。
“这里也被人清理过了。”闻人云山不解：“那只鹿说他对道家术法并不精通，而此处，却有道家术法使用过后的痕迹，使用禁术，改河势便是改地势，看着不会对此处有什么影响，实则却是将大凶之势散去，非大乘境以上不能。”
“可如今天州大乘境以上修为者，寥寥无几。”
闻人云山摇头，他猜测这应该是很久以前就改了，并非近些年的事情。并且这里与他记忆里的地界已经大不相同，他记忆里的粼粼山，周围有不少村庄城镇，一片祥和热闹的样子。而现在这四周除了荒山还是荒山，没什么人迹。
他们顺着河流走，又越过河流绕过山石，这时，相里岩兰忽然发出质疑：“为何这里，没有飞禽走兽？若是像大人所说，已经散去大凶之势，那这河中应该有鱼，林中应该有鸟才是。”
闻人云山只说：“等晚间。”
到了晚上，他们并没有生火，闻人云山指着远处山中的光线：“那里应该就是粼粼山所在。”
“那是什么？”
“远看是血界。”
相里岩兰惊讶：“道法三大界？”他又说：“可是如今道法结界的种类已有所增加，这样的三大界，对自己修为无益，鲜少有人会用。”他又疑惑：“况且，为何晚上能看出那是血界？”
闻人云山敲了敲身后的山壁：“自然是有人故意的。”
他话音落下，鹿野捏着个铜镜从山壁上跳了下来，他惊讶：“你怎么发现我的呀？”他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符咒：“这可是无为山大师开过光的隐身咒唉！”说完又朝山壁上喊：“寂无昼！”
寂无昼也从山壁上跳下来，他撕掉额上的隐身咒：“阿弥陀佛，果然瞒不过渡劫期的修士。”
闻人云山将鹿野捞过来，拍了拍他额头上的隐身符：“你不知道吗？这铜镜可不能轻易用，如果你在那河流边跟上我们的时候用了它，你知道会引来什么吗？”
“什么？鬼吗？”鹿野戳他肩膀：“你就是最大的鬼，哪个鬼不长眼敢过来啊！”
闻人云山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一边：“你明知道什么也拦不住贫道，还放那些东西做什么？”
“那些可是我的战利品，我猜想你这一路上多少需要一点刺激，所以就给你放了一些，感动吗？”鹿野半张脸挡在那黄色的符咒后，眼睛很亮，皮肤很白，嘴唇很红。
闻人云山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撕掉了他的符咒，摩挲了一下他的眉心，那里正是贴符咒的地方，“什么情况，或者什么境况，你才会选择对贫道坦诚？”
鹿野反问他：“那你会杀我吗？”
闻人云山戳他眉心：“当然。”
鹿野挣开他：“等我带你到了嶙嶙山，犯难的就会是你了。”他朝他笑：“我可等着呐。”
火堆前，相里岩兰问：“鹿公子，家师也在粼粼山吗？”
“不在。”
“那家师在何处？”
“谁说我知道你师父在哪里啦？”鹿野耸肩：“我可从没说过她在我手里啊。”
相里岩兰大惊：“可你分明说，只要按照你说得去做，就可以见到家师。”
“对啊，你迟早会见到你师父的。”鹿野安慰他：“那个老太婆说不定是被什么美色迷惑了，过几年就会回去啦。”
相里岩兰站起来：“你！你骗我！”
寂无昼按住他：“相里岩兰，纵然是他骗你，不过你也见到了你所仰慕的鬼伏大人，且一路上你也没有做有违你心之事，你又何必动怒？况且，你到现在也没有对他下手。”
“我不下手，是因为没有机会，你们明明知道，却还要冒险。”相里岩兰掏出一瓶药扔给鹿野：“你以为这样的药会对他有用吗？”
鹿野接了药：“我这可不是普通的药啊，你怎么就认为会对他没有用呢？”
闻人云山倒是好奇了：“哦？什么药？”他走到鹿野身边，拿过药瓶，放到鼻尖嗅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便问：“这是什么东西？”
“给你准备的，当然是好东西了。”鹿野问他：“要不要用用看？”
“正大光明的谋害贫道，也就你敢。”闻人云山仔细观察：“不会是什么迷药吧？”
“迷药对你会有作用吗？”鹿野站起来，戳他胸：“你已经用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什么意思？”闻人云山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什么药能毒得了贫道？”
“这药是石堤所做，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但小和尚尚且都逃不过，就拿来给你试试。”鹿野问他：“你现在觉得你的灵力，有波动吗？”
“没有，收放自如。”
鹿野略显失望：“算了算了，还是直接带你去粼粼山吧。”
闻人云山坐下来，问他：“这里有过道家术法的痕迹，是谁的手笔？”
“这天州，修为很高又会道家禁术的修士，除了你，还会有谁？”
闻人云山感觉到有人过来了，他也没有猜测是千渊晟所为，虽然他知道千渊晟也会不少道家禁术，便说：“她为何如此？”
“这局，有人布，就需得有人拆。”鹿野不打算多言了：“你见到她，就会明白了。”
闻人云山顺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反而是鹿野还顾得上往黑暗里喊话：“把剑给我。”
很快，那把紫色外壳的剑到了他的手中。鹿野转手就塞给闻人云山：“你看吧。”
闻人云山拿了剑，稍稍一握，便知道剑灵已死，他心沉了下去。但他还算有闲心，问鹿野：“你用他的师父威胁他，那你用什么威胁的他？”
鹿野小声说：“他老爹，真的在我手里。”
“他爹为何在你手里？”
“因为他爹之前落在了石堤的手里。”鹿野解释：“后来，就落在了我的手里。”
“你杀了石堤？”
“没有啊。”鹿野点了点那把剑：“杀不杀他，得要你决定。”
闻人云山看着他，反手去点他的心：“诡计多端。”
“唉，我本来是挺诡计多端的，但没办法，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鹿野叹气：“好在，这最后的一程，你能决定他们该如何走。”
“也包括，决定你应该怎么走吗？”
鹿野笑：“不是哦，其实我要怎么走，是我自己决定的。你只是，助我一程。”
“为了找到仙师，你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们现在，不适合谈心，等到了嶙嶙山，你就会知道了。”鹿野要起身，被闻人云山拉住了，他说：“就坐在这里。”
鹿野大咧咧坐下来，他甚至还躺下来，躺到了闻人云山的腿上，抱住了那把剑。
“你其实，只是看着无情吧？”
“为什么这么说？”
“否则当年，你也不会受这一剑而去。”
闻人云山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往事已然如云烟，而如今，有他更为惦念的人与事了。他伸手掬了一把那鹿柔顺的白发，忽地觉得自己大彻大悟了。
原来，他要渡的劫，是情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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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花落空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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