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那孤寂虚无的八百年,就是为了等这样一只鹿。
粼粼山的血界若要破,会对自身有所损耗,但闻人云山事到如今,已经不在乎这点反噬了。他虽心如明镜,但临到头来,竟还是有些茫然若失。
那无为山的小和尚始终走在他的左右,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没能说出口。闻人云山倒是不在意他想说什么,毕竟无论他想说什么,他心中主意已定,只是情感上有所惋惜罢了。
他说过,他不会重蹈前人覆辙。
而鹿野握着那把紫色的剑,似乎心事重重,并没有缠着闻人云山说些什么。
而另闻人云山不解的也唯有,他为何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才领自己到这里。
走进粼粼山的山口,闻人云山几乎不费劲就破解了这血界。
“走吧,鬼伏大人。”他从他身边走过:“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答你所有的疑。”
闻人云山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仿佛在这血界里弥漫已久。而脚下嶙峋的山石,也都有着暗黑的血迹。
他抬眼,四周山高树密,有些难以言说的压抑之感。再看那山里,一栋楼依山而建,山洞前挂着一些灯笼,已经坏的只剩架子左摇右晃。
闻人云山去看那只鹿,他双手环胸,怀里抱着那把剑,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凝重,也没有什么出格的情绪,仿佛被囚禁这里百余年的不是他一样。
踏上摇晃的阶梯,走到洞口,山壁上血迹斑斑,有着大片大片喷溅的痕迹,与那木卜书院的手笔是一样的。
他侧头去看,发现只有小和尚跟在了鹿野的身后,而其余两个,都守在了下面。闻人云山想说什么,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进了洞里,场景更是惨烈,甚至有些尸骨都未收走,一半掩在地中,一半伏在地表。看地面上的脚印,想来这里还是时常有人过来。
“这就是他囚禁你的地方?”
“急什么,没到地方呢,再往前看看。”
这个洞是人为开凿,纵然闻人云山知道会很深,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深,并且很高,还算宽阔。
“贫道随你走到了这里,你还不肯说吗?”
“有些事你已经有了答案,我又何必多言呢?”
闻人云山心中沉了沉,他说:“你若是杀了石堤,贫道并不怪你。”
“鬼伏大人,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杀人的。石堤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你的……”鹿野笑了笑,没有明说,他补充:“我可舍不得杀他,我说了,他们的死活,由你来定。”
闻人云山没再说什么,他沉默着往前走着。直到看到天光,鹿野才越过他,走到了他的前面。
“石公子,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你在此处可还安好?”鹿野在山洞的尽头处停了下来,冷不丁喊出了这么一句。
没得到回应,他又说:“石公子啊,我带了你的老朋友来见你,你不应该感动的很吗?”
还是没有回应。
鹿野嗤笑,摇头:“死心眼的家伙。”他转身对闻人云山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吧,鬼伏大人。”
闻人云山走出山洞,眼前除了天光云影外,只有满目耀眼的金光,而那金光中包裹个熟悉的身影,她仿佛被四道金光吊住四肢,一道金光垂于她的头顶,而她就那么安静的闭着眼睛。
那瞬间,闻人云山脑海里猛然闪出很多有关于她的场景,但那些场景里的她,无一不是鲜活的,灵动的,就连最后她将剑插进自己的胸口,也是隐忍的,不舍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死气沉沉。
在他的记忆里,她从没这么死气沉沉过。
“云小文。”闻人云山唤她:“云小文!”
“放她下来!”
鹿野摇头,表情玩味:“哎呀,原来鬼伏大人也有这样情绪明显的时候啊。”他眼神悠然变得阴鸷,仿佛面前这个与他同行这么久的道士,是个让他无比憎恶亦或是仇深似海的人,他轻笑,不屑而又阴狠:“鬼伏大人,该不会以为是我让她变成这样的吧?”
他笑:“她早已经死了,现在放她下来,不过是具尸身罢了。”他走到闻人云山旁边,轻声告诉他:“但是你可以救她啊,用你的命,换她的命。”
闻人云山猛然掐住他的脖子,问他:“这是什么阵法?她为何变成这样?石堤在什么地方?”
鹿野丝毫不惧,即便被他掐得难以呼吸,他仍然面不改色,甚至带有一丝挑衅:“你杀了我,她只有死路一条,不仅是她,整个天州都将覆灭,所有宗门都会化为灰烬。”
闻人云山拿捏不准他话中真假,他一向都摸不透这只鹿,就像一开始面对木卜书院的惨剧,他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不可能是这只鹿的手笔,如今看来,他大错特错了,他被这只鹿无邪的表面蒙骗了个彻底。
“你到底想做什么?”
鹿野看着他,笑了,笑得愈发狂妄,在他癫狂的笑声中,闻人云山放开了他,他捂住脖子,朝着四周看去:“石公子,你再不出来,这戏可就唱不下去了,还是说,你想要我请你出来呢?”
在他阴狠的言语落下后,寂静的四周传来了锁链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闻人云山朝着声响发出的地方看去,就见黑暗中,缓慢地走来个人。
闻人云山虽然一直都认为石堤是个心术不正的人,但却从未质疑过他的一副好皮囊,可就是那么一个生得宛若谪仙般的人物,如今却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被两根粗大的尖勾穿透了琵琶骨,甚至一只眼睛也没有了,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眼眶。他瘦的脱了相,让人根本不敢认。
他见到闻人云山,却仿佛没有看见,而是径直走到那阵法的下面,问鹿野:“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吗?”
“怎么?你不感动吗?用他一个人的命,换整个天州的命,我为你造了多大的福啊,这难道不是个好办法吗?”
闻人云山看向石堤,一时不知该如何质问他,或者有没有必要质问他。当年在挽金海,他杀死了石堤,云小文心痛之下,将他一剑贯穿,随后带着石堤离去。那时他便知道,在自己与石堤之间,她选择了后者。他不是不想祝福她,只是认为她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以她的资质,以她的修为,以她的一切来说,这天州无人能与她相配,他一直这么认为。可令他不解的就是,当初石堤走了歪路,炼了邪术,她却仍然选择了他。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闻人云山早已经释怀了,他不怪她了,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死。
她竟然会死。
若是仙师知道她死了,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这时,石堤才仿佛后知后觉似得看向闻人云山。从他那只还算完好的眼眸中,闻人云山没有读出任何情绪,他像是一具行尸,连言语,都平静地让人觉得寒冷。
他说:“你来了。”
闻人云山就这么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明明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明明看着他们已经有些恍若隔世,再次相见,却不知为何,确实有些故友重逢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矛盾,闻人云山竟生出一些茫然之感。
“我会救她的,我在救她了。”石堤喃喃自语,眼神移向那阵法之中的人,瞬间变温柔了下来。
“她为什么会这样?”
石堤凄然一笑:“当然是为了我。”他像是忽然想起来前尘往事,恨恨地转向闻人云山,情绪猛然爆发,他痛恨:“不,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如果你当初不杀我,她就不会因为救我身负重伤!我也不会一错再错,不能回头,全都是因为你!”
“是你害死了她!”
闻人云山不可置信:“是贫道害死了她?”
“对,就是你!”石堤忽然大笑:“不过没关系,我会救活她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闻人云山终于从这种复杂的心情之中解脱出来,他意识到,这个石堤在一种他未曾见过的术法,企图救活云小文,而这个鹿野,却可能是个帮凶。终于,他问:“你们想做什么?或者说,想贫道做什么?”
“鬼伏大人,你见多识广,不认得这是什么阵法吗?”鹿野歪头,但他不再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来,而始终是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看好戏的态度。“你先前所猜测的那些术法,其实都是真的。混杂了那些术法,做了个更大的阵法,便是汲取五行之灵,以命续命。”
闻人云山惊诧:“行灵之阵?你们想以灵换灵?”这种术法,仙师留下的典籍之中是有的,而这典籍他一直随身携带,后放置于封观密室之中,再不曾示人,为何他们会知道?
“鬼伏大人怎么如此惊讶?我可不懂这些术法,但是石公子懂啊。他苦心孤诣,用几百年的光景布下了这样一个大阵,以天州五行最盛之地相互牵连,将阵眼放置于南琼之樽的身上,那么所有活灵都会聚于她身,她就不会死。”
“肉身已死,就算以灵续灵,她再醒来,也会前尘尽忘。”闻人云山摇头:“石堤,她若知道她以命救下的你竟还会以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救她,她又会如何想?”
“如何想?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醒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闻人云山暗暗叹气,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他将目光投向鹿野,少年还是抱着那把剑,歪着头,去看那阵法之中的人。他先前不明白,为何鹿野要带他绕那么大个圈子,现在却明白了。
原来,从最开始相见,他就想要自己死,想要自己以命换命,他笃定自己会为了天州苍生入局,也笃定自己最后不会弃天州苍生于不顾。
从未动过情念,又畏情爱的道士,此刻竟觉出了几分心痛之感,真是既迟钝又可笑。
这可是个死局啊。
人到底要到几岁才可以不学习[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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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花落空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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