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灵、汲灵。”闻人云山摇头：“你这诡计多端的鹿，只需要带着贫道走到那几处地方，只需要贫道略微出手，贫道的灵力便会随着法阵入阵，最终汇聚到此处，以贫道之身祭阵，即可阵毁，即可人活。”他长叹一声，语气之中倒没有什么无力感，只是有些惋惜：“怪不得去过的那些地方，都不似寻常诡物作祟之地。”
鹿野目光并未转向他，他此刻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神游到了天际去。闻人云山也没有去唤他，他转向石堤。“若要救濒死的你，她只有一种邪法，这种邪法必定要散尽自身修为，却可保你长生。”随即，他又想到了裕溪，想来当时裕溪也在，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
闻人云山再次看向那阵法之中的女子，他如今早已不像当初一样对她失望透顶，对她言语难清，再复杂的情绪经过这许多年，也随尘世烟云而去。只是如今，他仍然有种隐隐的恨意，恨她自甘堕落，恨她难逃俗世。
“我当初又何罪于死？你分明就是一直对我心怀恨意，才会杀我。”石堤指着他，他的手指仿若枯骨：“若我真的罪不可赦，她又为何非要以命相救？她又何至于与你反目成仇？因为你的私心，害死了我们所有人，全都是因为你！”
“......”闻人云山在他这番言辞下，竟有一瞬间产生了恍惚之感。可即便年岁过去再久，他仍然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事实上，他当初确实没有错。至于为何云小文甘愿以命换他命，大抵也多是情爱作祟。
“当年你为了修炼，从她那里骗得仙师留下的禁术集，造了多少孽，需要贫道一一提醒你吗？”闻人云山觉得如今再多说也无益，他只说：“就算她醒了，也不会再记得你。”
“我说了我不在乎，我只要她活！”石堤阴森道：“鬼伏大人，你有着渡劫期的修为，这天州无人能耐你何，什么样道行的妖魔鬼怪，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我知道我就算邪术再精炼也不能奈何你，还好，还好那鹿与我出了个主意。”
闻人云山听得烦，他又不知觉去看那只鹿，恰好对上那只鹿投过来的目光，意外地，那目光竟然十分平静。他不禁想，原本石堤可能是打算让整个天州为云小文陪葬，然后这只鹿把自己扯进了这局中。他非常笃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只鹿，他们也不可能见过，那这只鹿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非要自己死呢？
即便是所谓的劫数，也总该有前因才是。他想知道这前因，莫名的，想的发疯。
鹿野对他说：“鬼伏大人，现在是你做选择的时候了。”他不带什么表情，仿佛这只是寻常的一件事，像是平静的与他寒暄：“是你死，还是整个天州亡。”
闻人云山没与他说什么，他仍然还是对石堤说：“当年贫道觉得你要死了，就没有多费口舌提醒你，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他笑：“否则贫道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怎么敢再犯下这么大的罪孽，敢以天州苍生做饵。”
石堤脸色苍白：“你，什么意思？”
“当年仙师所书禁法，其实有两册。一册至邪，一册至善。”闻人云山耸肩：“仙师大概觉得贫道入邪道的可能性比师姐大了点，又或者他认为以师姐的天赋，不可能运作得了那些邪术，因此便将这至邪之册放她手中保管，只给了贫道这至善之册。”
他这番话，让鹿野也跟着面色凝重起来。
“很不巧啊，这至善之册中的禁法，恰可破解这至邪之册中的禁法。”闻人云山颇有些洋洋得意之态，但是他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呢。”
他指着石堤：“你呢，功法不够，修为不行，纵然得了这至邪之册，也破解不了其中的关窍，于是，你只能以一法补一法，这也是为什么一路走来，邪法颇多却杂乱无章，看似是炉鼎之地，又加以五行反冲。”他啧啧赞叹：“不过你也算得上是对邪法尽心研究了。”他瞥了鹿野一眼：“否则贫道想，这小鹿公子破解这些地方也是费尽心力了吧？”
鹿野却笑了，颇为无语，他蹙眉问：“鬼伏大人这意思，是有办法破解这行灵之阵？”
闻人云山也跟着他笑，他作揖，搞得一副谦虚之态，言语却没那么友好：“你看，小鹿公子，你说你对道法不甚精通，贫道如今是信了。否则这打了七八个补丁的阵法，可入不了你的法眼。”
“少废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石堤最初想用行灵之阵收天州灵气厚重之地的灵气给师姐便于吊住她那一丁点的生息，但他不明白，死前的生息为生息，死后的生息却是为鬼息。当他发现灵气无法对她有什么作用之时，便将这些地方以风水为基，造邪之地，于是阴邪之气便替代了灵气，输送到了目前这个法阵之中，不过此法虽邪，确实有用。师姐那口死气不散，就有补救之法。”
石堤闻声激动起来，他扑到闻人云山旁边：“有何补救之法？”
闻人云山却是正了颜色，垂眸看着他，蓬头垢面，瘦如刀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比起阵法之中的云小文，他才像是死了的那个。
“若贫道告诉你，只有仙师能够救她，你又该如何？”
他本以为石堤会说什么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仙师之类的话，却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鹿野，而鹿野也很平静的告诉他：“仙师不会救她。”
闻人云山下意识反问他：“你见过仙师？”
鹿野摇头：“不曾。”
“即不曾见过，又如何知道仙师不会救她？”
鹿野却反问他：“那你找得到仙师救她吗？”
闻人云山笑：“鹿公子愿意给贫道这个机会吗？”他挑眉：“毕竟你不是要贫道现在就做选择吗？”
他很确信自己在鹿野的脸上看到了犹豫，哪怕只有一瞬间，接着，鹿野却还是说：“那鬼伏大人会怎么选呢？”
“天色晚了，想必你们也不急这一时，不如等明日，贫道再做选择。如何？”
晚间，闻人云山坐在火堆前，火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明忽暗。不多久，寂无昼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却是开门见山：“大人，若是以活人之身祭阵，是否就可以化解这阵法？”
闻人云山摇头：“在贫道看来，此法，不需以活人祭阵即可破解。”
寂无昼诧异：“那对大人来说，岂不是非常简单？”
“你想祭阵？替那只鹿？”
寂无昼沉默了。
“贫道可破阵，但阵破后，师姐那口气会散去。”他不禁又去看鹿野，少年坐在山壁之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人云山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你说你化形不久，就被石堤骗去囚禁，后来得游僧相救离去。最后又回到这里，屠戮这里。这中间，恐怕不止是无为山那几年吧？出了无为山之后，你又去了什么地方？天州之上，没有流传过有关于你的传说，那么只能说明你要么易容，要么未曾在天州露面。”闻人云山低声问他：“你去了何处？”
鹿野却说：“这重要吗？”
“重要。”闻人云山说：“很重要。”他坦言：“贫道虽然心中已有衡量，但事关师姐的命，你...你为何非要贫道死？你与贫道，又有何过节？”
“我与你没有过节。”
许久后，他才说：“我恨得是仙师。”
“为何恨他？”闻人云山不明白：“他已经隐去踪迹很多年了，他当年，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我化形之前，遇到他，他曾有恩于我，是真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闻人云山难得有些迫切：“你何不与贫道言明，你又怎知，贫道不会帮你？”
鹿野抬眼看他，正对上道士那双狭长又显得阴鸷的眼眸，可此刻他没有在那双眼眸中看到别的情绪，反而看到了满满的担忧与期盼，仿佛他是真的为他忧心，也仿佛他是真的迫切的想要帮助自己。
可还来得及吗？
闻人云山见他犹豫，又说：“石堤犯下大错，但你破了他的行灵之地，若你也存有不善之心，你大可不必去逐个破那些邪祟之地。你阻止了他，却又没有让阵毁去，仍然吊着师姐这一口气。就算你是为了杀贫道，于苍生而言，也是头功一件。”
“于你呢？”
“贫道不怪你。”他顿了顿，言辞恳切：“贫道也信你，是与主人一道落难，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贫道也相信，你与你的主人，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鹿野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说：“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过，你大约是与仙师一样的人。但三百多年，耗尽了我所有的期待与心力，所以，我不信你。”
是那空白的几百年！
闻人云山便问：“这三百年多年，你在何处？为何会耗尽你的心力？”
鹿野却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他说：“鬼伏大人，你纵然可以破阵，却是以自身为代价吧？这世间哪有两相之全法？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如何，两相之全。”
闻人云山手快，按住了他要抽出那竹枝的手，他仍然不想放弃：“贫道与仙师不一样！”
鹿野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蜿蜒星河。
然而这时，那山间的大阵却忽然震动！他们双双侧身去看，就见那山石之上，伫立着个黑色的人影。他手持一把巨大的长刀，正砍向那阵法。
闻人云山的身影，霎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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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花落空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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