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连环坞，十几年前突然出现在南魏水道上的帮派，一开始没人在意这个毫无根基的组织，但接下来短短几年，十二连环坞急速扩张，吞并水道上其他大小帮派，最后变为雄踞于各个水系上的霸主，不止南魏，但凡有江河水道的地方，便有十二连环坞的分舵，牢牢把持着各国过往水路。
几年前，十二连环坞顶层发生权力更替，各国本以为这是个击溃十二连环坞的大好时机，却纷纷铩羽而归。
沅水上，一条画舫平稳地顺流而下。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年四季都好玩……”
莫华清待在舫内，听得外面杨楚一边撑船一边自说自话，一手按在琴弦上，熟悉的触感提醒着他：眼下这一切并非臆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莫华清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无论是莫阳羽起兵逼宫还是莫飞星在变故之时将自己从宫中救走。
莫华清闭了闭眼，指尖微微一动，勾起了一声悠悠琴音。他垂眼看向自己另一只手里拿的黄玉瓶，玉瓶约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由暖玉制成，入手轻巧，瓶中明灭的火光经久不息，暖而不烫。
这个玉瓶是莫华清在小榻上找到的，虽然没问，但莫华清也知晓这必是杨楚之物。
正在莫华清思索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在大声呼喝，船也停了下来，就在莫华清想要出去时，人声却又渐渐远去。
杨楚嘴里换了个调子，开始唱一首听起来有些古怪的曲子，一边继续划船。
“刚刚发生了什么？”莫华清从舫内走出，扑面而来的湿润水汽让他本来在舫内有些气闷地感觉一扫而空。
“十二连环坞的例行检查。”杨楚说，“看我没什么油水，收个过路费就放过了。”
莫华清犹豫了一下啊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也只是说了句“啊，是吗？”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当年杨楚虽然被收养在他母妃膝下，但他与杨楚素日并无往来，这个弟弟于莫华清而言，宛如影子一般，扁平而毫无存在感，直到今天他才开始第一次认识杨楚这个人。
身后传来“咭咭”两声。
莫华清下意识回头，正与一张猴脸对上，惊得后退一步，这才看清是只身穿白袍头戴斗笠的猴子，身上还别了把短刀。
杨楚懒洋洋道：“我养的宠物，叫不二……来，不二，给叔叔问个好。”
被叫作“不二”的猴子当真两只前爪抱在一起，冲莫华清作了个揖。
面对这一幕，莫华清一时无话可说，过了片刻才对着杨楚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那个黄玉瓶：“我在榻上找到了这个。”
杨楚看了一眼：“四哥拿着便是。”
这下莫华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就在他觉得尴尬打算回船里时，就听杨楚说：“四哥可是饿了？”
莫华清皱眉刚要说一个“不”字，就听杨楚笑嘻嘻道：“四哥暂且忍忍，再有约一个半时辰，就可以停船靠岸了。”
莫华清只觉得自己在宫中所学的涵养，在杨楚面前摇摇欲坠，抛下一句“知道了”便扭头回了船里。
哎呀，生气了。
杨楚这么想着，却丝毫不管莫华清心情几何，漫不经心地撑着长蒿，清清嗓子，重新找了找调子：“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他嘴上唱着，脑子却转到了刚刚莫华清问发生了什么事上：
被十二连环坞拦住是没错，只不过其中还是有少许差别。
杨楚反复想了几遍，满足地发现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往回找补的地方。
这叫吾日三省吾身，古人诚不欺我。
杨楚满意地想着，没留神就唱跑偏了，索性改念了一首打油诗。
沅水水道自西向东，途经三十六县，一十八城，除魏国外还流经贯穿吴、燕两国，鼎盛时，河面上大小往来船只所需要向十二连环坞缴纳的过路费，足以抵得上一个城镇一年的税收。
如今因为魏国国力衰弱，又遭楚国攻打，虽然战火还未蔓延至此，但在所行的一段水路上，来往商船已是少了许多。
杨楚划动船只慢悠悠地跟在其他客船后面，等待着靠岸，莫华清从船里出来，站到杨楚旁边：“这是何地？”
“平凉。”杨楚耷拉着眉眼，显出一副困倦模样，“一会下船四哥你记得带上琴。”
他们二人低声说话，周围的人却在莫华清出现后，只要看清莫华清容貌的，先是惊诧，然后或明目张胆，或假装漫不经心地都在看他。
莫华清自小容貌出色，对别人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在经过宫变一事之后对周遭环境变化变得敏感了不少，他抬眼往周围看去，光明正大盯着他看的人更多了。
莫华清不喜那些人们看他的眼神，这让他想起莫阳羽。
在杨楚将船停靠在码头，莫华清抱着琴上岸才发现杨楚丝毫没有要上岸的打算，一时有些慌乱，但他多年受宫中教养，面上仍是不动神色，只是淡淡问道：“你呢？”
“我找个地儿寄存一下船。”杨楚懒洋洋地挑眉看了一眼莫华清，然后笑了起来，“四哥在附近找个地方坐坐，我稍后就到。”说完杨楚吹了声口哨，不二猴就窜到了莫华清跟前。
杨楚伸手在怀里摸了个钱袋出来递给莫华清：“四哥你先在附近带着它坐会儿，我找地放完船就回来。”
莫华清抿紧嘴角，周遭的一切都让他不适极了，只道：“我对此地不熟，你快些回来。”
却不想杨楚对着不二猴说话：“知道该怎么做不？”
不二猴“咭咭”叫了两声，手舞足蹈比划着，杨楚就笑：“行了，知道你的本事。”旁边传来催促声，让他这艘船尽快给后面的船让开地方，杨楚瞟过去一眼，“在催了，我先走了。”
说着他慢慢划着船，离开码头停靠。
目送杨楚离开，周围不加掩饰的目光让莫华清心下不快，但也不好发作，只得忍耐着周遭视线，带着越泽在附近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茶铺，要了一壶茶。
也不知杨楚是去哪里停船，莫华清等了约有一刻钟，杨楚没来，他自己却被人给围堵在茶铺了。
领头是个锦衣人，身材高大，但长相猥琐，一身华服套在他身上颇有些不伦不类。
在码头开茶铺的牛老二早就远远看到有个容貌出色的绝代美人儿，在那美人儿在自己茶铺坐下来的时候，牛老二没忍住盯着那美人儿的腰身咽了咽口水。
平凉山清水秀，牛老二平日里也见过不少长相漂亮的，但像今日这般好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去烧水的时候，牛老二看见梁家少爷指使手下人假意被绊倒，然后大呼小叫一窝蜂的围了上来。
啧啧啧啧。牛老二心底咋舌，心说这美人儿未免运气不好，这就要被梁少爷下手了。
可惜啊可惜啊，若是他得了这个美人儿……
牛老二心里啐了一口，心道自己是没这个运道了。
莫华清在那下人假意摔在自己旁边时就起身想走，然而七八个人已经围了上来，让他走脱不得。
“这位公子，”梁飞眼睛滴溜溜地在莫华清身上打转，假模假样地说着客套话，“无端绊倒人，这可不太好啊，你看眼下……”他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刚刚摔到在莫华清旁边的人，“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才好？”
莫华清虽然之前身处深宫，但对于这些弯弯绕绕之事却也并非一窍不通，不过是素日懒与理会，如今被人为难，莫华清也不想多生是非，他干脆向梁飞问道：“多少？”
“不多不多~”梁飞笑得志得意满，“不过区区二十两纹银罢了。”
这明显是为难人了，莫华清不欲多作计较，伸手去摸钱袋——
却摸了一个空。
莫华清怔了一下，对面的梁飞瞧见却是龇出一口牙，向莫华清逼近：“哎呀这位公子，我看你不似普通人，不会掏不出钱吧？”见莫华清面露惊异之色，梁飞更是满意，伸手就要去拉莫华清的手，却冷不防被一旁的不二猴挠了一爪子。
梁飞一声惨叫，下意识一脚踢了出去，没听到痛叫声，小腿上却是又挨了一下，他疼得大叫：“把那只畜生给我打死！”
刚说完他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下，梁飞“哎哟”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并半颗牙，紧接着脑袋就被人一脚踩在地上，吃了一嘴沙土。
杨楚一脚踩在梁飞头上笑嘻嘻地问道：“你说打死谁？”
见杨楚来了，莫华清心头一松，此时杨楚换了身衣服，皮带束腰，显得肩宽腰细腿长，搭上他那特有的少年狡诈气质，无端端带出点微妙的勾人特质。
梁飞被杨楚死死踩在脚底下，自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带的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杨楚环顾一周，抬脚往莫华清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叹了口气：“儿啊，阿爸对你很失望。”
不二猴就“喳喳”了两声，听起来在给自己解释。
那边梁飞刚被人扶起来，他脸上伤得重些，听得杨楚说话，大笑道：“听听，爷我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生了个畜生的！”
周围人哄堂大笑，杨楚头都没回地对不二猴继续说道：“儿啊，你看有人骂你啊。”
不二猴高声“咭咭”叫道，抽出短刀，冲着梁飞就是一划。
梁飞见那刀刃森森，竟是开了刃的！他一时连忙往后退，却不想腰间一松，竟是腰带被割断了。
这猴子竟是会用刀的！
他一边抓着裤腰，一边大声招呼：“上！上！打死它！把人给我抢过来！”
杨楚脚下就是一顿，莫华清看见杨楚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恶质的笑之后，扭头就冲进了混战场，一拳就砸向了意图拿棍子偷袭的梁家下人头上。
虽然梁飞带的人多，但杨楚带着不二猴在人群中大展拳脚，竟也打赢了梁家人。
梁飞被人搀扶着离开时，嘴里还在叫嚣：“你给爷等着！”
杨楚随手拎起一个茶壶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正中准星，直接就给梁飞脑袋上开了：“不用等！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现在！”
可怜梁飞一个高大汉子，先是被咬又是被踩，如今脑袋上挨了一茶壶，彻底晕了过去，他手下人也不敢耽搁，架着他迅速就跑了。
“哎……”杨楚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却又紧接着唱道，“哎呀我说命运哪~~”
莫华清抱着琴的手颤了颤，勾动了一根琴弦，一个想法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他这个兄弟，莫不是有些不正常？
“……一年四季都好玩”出自剑三阳宝哥
《探清水河》应该不用多介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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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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