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总会了结,天下受到冤屈的人也终将还以清白。”
他们一行人从福惠楼出来,转而进了成衣铺子。见重新换回女装的元微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何煦出声:“元娘子一直皱着眉头,倒不能诚心诚意欣赏这好景了。”
元微皱眉,“你我肩上的责任有千斤重,若是我们晚一日查清真相,冤死的人便会多蒙冤一天。”她很认真地看着何煦,“何煦,我放不下,这责任我只要担着,便会全心全力去做。”
“元微,你应该学会责任分离。”
何煦同样也看着她,见她站在铺子门口堵住进进出出的客人,他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元微拉到一边。
“没有人不对这件事情上心,但若是这件案子要耗费数月,你在这数月里也要这般怏怏不乐吗?你素日见到的案子都是百姓的案子,他们大多事情都是牵扯邻里纠纷,而你可以在一日或两日之内破案,还他们真相。”
“只是元微,我们要查的这个案子,可不是普通案子。”
他语重心长,“这牵扯了朝廷,后宫,或许还有皇族。世间没有事情能够一蹴而就,你不能将自己太多的情感和责任投入进去。在这个案子里,你要做到的,就是在任何时候确保自己是安全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出来的原因。元微,我不想你陷进去,以你的一腔正义,把你自己的命搭进去。”
来来往往的行人愈加多,大多也注意到这对站在这里许久不愿挪动的璧人。瞧着路过娘子探究的目光,何煦轻咳,将元微带上马车,自己也顺势坐了进去,才继续说:“自你坐下品尝那道红烧狮子头始,我已经让笃志带着何家精兵去抓住了掌柜,料他逃不出这长安城。”
元微正要说话,马车忽然停下,一位她没有见过的何家仆从将一封信递给了何煦。她疑惑,仗着何煦不会躲着她凑上前看,却满是她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何意?”
何煦快速读完,将信笺递给元微。
“这是吐蕃文,也是我和笃志之间的密语。大概意思是,掌柜承认立骊的簪子是出自他家,失手杀死立骊只是为了抢回簪子二次售卖,因为卖给她的时候,价格太低。”
“仅是因为价格?未免荒唐。那么笃志可有提到,簪子从何而来?”元微急切地追问。
“这倒没有。不过他此刻正在何家地室里,元娘子是否愿同在下一起,亲审犯人?”
她拉开帘子瞧,马车已悄无声息地往何府驶去。元微知道不论她的答案如何也无法改变结果,笑着答应他,“何三公子已经做出了决定,再来问我也没什么意义。”
何煦也笑。
“可惜了,原是想同元娘子赏赏景,还是如了你的愿,一起办案子审犯人。”
-
何府。
掌柜的咒骂声在地库入口便能听到,龌龊之语不堪入耳,何煦耳尖,要捂住元微的耳朵,被她躲开。
元微脸颊微红,轻声提醒:“何三公子,我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无需这般保护。”
他仿佛触电般收回手,结巴道:“是……在下多虑了。”
他让元微先行,掌柜的喊叫伴随着笃志的喝声,虽是模糊,但也被他们听了个清楚。
“我在京城里开了这么多年的珠宝铺子,还从未有人将我关进地室里用刑!你们是哪个府上的,我背后的人定饶不过你们!”
他看见元微一身女子装扮,没见到元微背后走慢一步的何煦,霎那间换了副嘴脸,嬉皮笑脸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也跟着官人来瞧我来。小娘子你还是快快回家去吧,一个破娘们来这种地方,凭你也配见我的落魄样。”
何煦沉下脸来冷哼一声,不顾元微的阻拦大步走上前将掌柜抵在墙上,眼底的寒意让掌柜不禁噤声。
何煦手里的利刃,元微没看清,掌柜看清了。他朝掌柜的脸打了一拳,算是还了他对元微的出言不逊。
掌柜不服,蓄力要冲破何煦的桎梏正要还击,何煦放开了他。
他见何煦掏出天子御牌,字字铿锵有力:“我为陛下办事,不管这里是哪里,我是哪个府上的,你背后的人是谁,你都要血债血偿。杀了立骊,来到这里不算冤。”
听了何煦的话,掌柜的眼睛快速转动,“立骊?你是洪大人的人?”
洪大人?
笃志去而复返,恰好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断了何煦。
他将簪子递给何煦,镯子递给元微。何煦让掌柜辨认这只簪子,“告诉我,这只簪子从何而来?”
“不知道。”掌柜说。
何煦很平静,他早料到掌柜会这样说。
“笃志,拿沾了辣椒水的藤条来。”
“我说,我说!”掌柜大喊。笃志虽未从军,但对军营里那些把戏懂得很,眼瞧着几下鞭刑下去掌柜身上没有大伤口,实际上他动一下如百爪挠心般难受。
“是在城东的黑市那里淘到的,连带着玉镯子一起。官爷行行好,不要再打我了成不成?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认了,人也是我杀的,那女的直接把簪子给我不就好了吗?非要同我争抢,还要大声喊人过来,我是失手才杀掉她的啊。”
“你抢她东西还有理了?”
元微眼里全是怒意,原先是站在何煦背后瞧着他审问。听他这般大放厥词,她随手拿住笃志放在一旁的火钳,以何煦也没料到的速度将炭火紧紧地压在掌柜的胸膛。
看着滋滋冒烟的皮肉,掌柜的惊讶在那一瞬间盖住了他的疼痛。直到钻心的痛感传来,他尖叫一声,要挣扎着将元微踢倒。
“小贱蹄子!”
“啪!”何煦这一耳光,让掌柜的牙飞了出去。掌柜满嘴是血,恶狠狠地盯着元微:“不过一介女子,平时爱来我店里买点那些破玩意,实际上也只有给男子取乐的份!不过是毫无学识又低贱的女娘,若不是此刻我受制于官爷,我定也一簪子刺死你!”
何煦瞧见元微气愤到微微发抖,以为她是被吓到。他忍不住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挡住了掌柜的恶意。
他正要替元微解释,却感受到元微轻轻地、坚定地将他的手拉开。
她压抑住自己声音的颤抖,一字一句地问掌柜:“凭什么你可以光天化日抢立骊的东西,还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她?凭什么你可以杀死她然后毫无悔意?”
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一边舔舐自己的伤口,一边又坚强地站起来,保护所有在掌柜口中是低贱卑微代名词的女子。
“自古以来,女子便被当成是父亲或是儿子的所有物,我们女子在街上被马踩死,被车碾死,得到赔偿的也是家里的男丁,这公平吗?承担了最多责任的是女子,承担了最多谩骂的也是女子。可正是这群你们看不起的人,给了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恶人生命。连你的母亲也是女子,你也这般对她不敬,说她低贱卑微吗?”
“既是这么瞧不上我们女子,赚着我们的银钱还要污蔑我们只能给男子取乐,你也不配从娘胎里出来。”
“我呸!”
掌柜正要回击,何煦不耐烦再从他嘴里听到任何污名化女子的话,让笃志将他的嘴堵上。现下已经有了黑市的线索,不管是否真实,也先去查查看。
他厌倦了和掌柜打交道,带着元微走出地室,将掌柜的呜咽声封死在石门的后边。
瞧见地室外的天,他顿觉呼吸顺畅,自顾自地低喃:“如此这般,老王爷的嫌疑是洗掉了。立骊的死只是因为钱财交易往来,还有里面那畜生的歹心引起。想要追查《兰亭集序》的真迹,还是要去一趟黑市。元娘子你说呢?”
久久未见元微有回应,他低头瞧见元微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赶忙瞧她的神色。
“元娘子如何了?”他焦急地晃晃她肩膀问她。
元微的拳头仍握得死紧。
“杀了他。”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恨意仍在,“就算他不是偷走真迹的人,他也杀死了立骊。杀人就该偿命。”
“杀,定会杀。”何煦心疼她,答应说,“待案件结束,自会移交官府定他的罪。”
元微苦笑,她的眼底一片虚空,悲伤让她一瞬间提不起气来,旋即感到无力。
“虽说我们的王朝女子的地位已经比前朝高了许多,只是不可避免,女子还是会受到偏见和冷待。我无力改变,连自己也不敢轻易以女儿身示人。” 她自嘲地说。
看着何府外的日落西山,明日太阳升起,她们女子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吗?
何煦愧疚,“若非我要赠元娘子这身衣裙,单以元若显的身份,是不会累得你受此辱骂的。”
元微拍拍他的肩,让他别放在心上。
“何公子将我被无端羞辱怪在了这身衣裙上,不也是同我一样,对女子的地位毫不自信?我今日也看开了,以后同你查案,我定会穿着这女子的衣裙,就算受到羞辱,我也要让天下人看看,女子也能成大事。”
何煦忙作揖请她谅解自己的冒犯之语,人却是笑着的。
“元娘子说得极是。”他提醒她,“我何煦素有纨绔之名,倒也不介意出入有元娘子这般美貌之人相伴而行。”见元微不满地瞪他,他接着说:“只是接下来我们要去黑市上查查簪子的来历,元微娘子还是得借元若显这个身份用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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