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野循着指示牌走向卫生间的方向，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的酸涩，像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心脏。
很多事他明明知道，比如许泊舟肯定不会和穆庭蕴有什么，包括之前的楚牧野。
明明几乎是无稽之谈，但是与许泊舟那无法言明的差距总是在不经意间探出头来刺激得他患得患失。
走廊里装饰了各种形状的镜子，错乱地反射着灯红酒绿的晦暗灯光，直晃得人恍惚。
还未走到转角，就看见尽头折射出两人的身影。
莘野缓缓放下脚步，背靠着墙壁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不甚清晰的镜光中模糊的影子。
穆庭蕴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但微微低垂的头和紧握的双手透露出她的紧张。
许泊舟面对着她，神色是惯常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
距离有些远，光怪陆离的彩灯晃得人眼晕，近视又不戴眼镜的莘野眯着眼仔细辨认，恍惚的视线连带着听觉也模糊起来，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穆庭蕴的肩头微微耸动，似乎在急切地诉说着什么。
随后，他看见许泊舟微微颔首，说了一句话，接着，竟向穆庭蕴伸出了右手。
握手？
灯光恰好变换成昏暗的蓝色，像无边灰暗的潮水蜂拥而来，莘野的心忽然钝钝地沉了下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瞬间涌了上来，堵在胸口。
他知道许泊舟绝不会接受穆庭蕴，可亲眼看到他们之间有这样郑重的、成人式的互动，还是让他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他立刻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没再去看后续，也不想被他们发现。
喧嚣的包间里，江季白正吼到那一首歌的**，没人注意到莘野的去而复返。
莘野回到角落将自己重重地砸在沙发上，震耳的音乐让他烦躁不已，无意识地将手掌在大腿上摩擦。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排原本无人问津的啤酒上。
几乎没有犹豫，他拿起一罐，拉开拉环，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因不曾喝过酒，莘野只觉得苦涩，丝毫没有体会到别人说的爽口。好在液体冰凉，奇异地压下了心头那股闷气。
“咳……”喝得太急，他忍不住轻咳了一下，急急地探身要去够桌上的纸巾。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许泊舟回来了，他的视线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精准地捕捉到莘野，以及他手中那罐打开了的啤酒。
许泊舟的眉头瞬间皱起，连嘴角都紧紧绷起，周身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莘野一侧头就看见许泊舟，他走路带风，两步就穿过嬉笑的人群，抱着胳膊极具压迫地站在面前，明明暗暗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脸。
一双眸子却黑得惊人。
一对上许泊舟沉沉的眼眸，莘野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春悲秋立即消散了大半。
仿佛被老师逮到犯错误的小学生，莘野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藏起啤酒罐，电光火石之间，手腕却被一把攥住，手中的啤酒也被一把夺过，远远地放回了桌子上。
“我说过什么？”许泊舟的声音不高，几乎是从嗓子眼发出来的极具威慑力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穿透那一片嘈杂的音乐清晰地传入莘野耳中。
“不是……”
一切发生得太快，莘野有些目瞪口呆，顿时不敢说话了，缩着腿往墙角躲，手肘暗暗用力想要挣脱，一边还小心用眼角余光观察许泊舟的表情。
挣脱当然是不可能的，许泊舟毫不客气地挤坐了过去，将他彻底困在沙发与自己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里，手腕也被箍得更紧。
从没见过许泊舟如此生气，莘野直觉觉得要糟。
“你别……这么多人……”莘野只好软了声音劝他。
话语间，许泊舟迅速压了过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带着令人心悸的威慑气息，咫尺之间，两人的鼻息几乎都缠绕在一起，火热又暧昧。
这下莘野无处可逃了，他几乎整个人紧紧贴在墙壁上，被困在许泊舟圈下的方寸之间，举目望去，整个视野都是许泊舟。
莘野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人，还有那鼻尖上一颗淡淡的痣。
“怕？”
两人的鼻尖轻触，许泊舟居然轻笑一声。
“为什么喝酒？”许泊舟的语气已经有点松动，但是并不起身，依旧压迫感十足。
莘野敏锐地感受到许泊舟态度的变化，得了便宜就开始卖乖，刚要委屈，忽一下想到自己的自怨自艾和不可明说，难过和生气顿时一起涌上心头，激起胸口的一团热气。
“你别管！”
说着就着两人的姿势使劲推许泊舟的胸口。
看着眼前小孩倔强的表情，许泊舟猛地低下头，吻住了他。
这个吻来得如狂风暴雨，霸道又不容置疑，口中还残留着淡淡麦芽苦涩的味道，很快被熟悉的气味取代。
是许泊舟的味道，是让他安心此刻又让他委屈的味道。
莘野圆眼大睁，脑中一片空白：完了。
可是紧紧箍在腰间的手臂和沉醉的气息很快就让他意识恍惚，连推拒的手都微微颤抖，转而搭在肩膀上。
一声突兀的抽气声响起。
“许师兄……”一个研一的男生率先发现角落里的秘密。
紧接着，像是传染一般，喧闹的包间以那个角落为中心，诡异的寂静迅速蔓延开来，只有伴奏音乐孤独地响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那旁若无人接吻的两人身上。
那个他们实验室一向雷厉风行冷静自持的老大，现在正把小野学弟整个人压在身下，吻得投入而忘我。
世界静止了。
只有蒋希雅死死拧住吴然然的大腿，以此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控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许泊舟在这片死寂中，结束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吻，不过他只是稍稍退开，眼神依旧紧锁在身下的莘野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显得红润的唇上。
莘野脸色赤红，包厢里诡异的寂静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但是现下他根本不敢抬头，只能撇着脸侧着身子，躲在许泊舟的阴影下。
“这下管得了吧。”许泊舟语气平静，旁若无人地用指腹擦过莘野湿润的唇。
这下换来了莘野更加涨红的一张脸。
没有得到莘野回复的许泊舟一把拉起还处于懵懂状态的莘野，目不斜视地穿过一整个鸦雀无声的包间，完全置这一群呆若木鸡的人于无物。
从众人注目礼中走过的莘野根本不敢抬头，眼睛飘来飘去，最后只能偏着脸盯着地板，跌跌撞撞地几乎被半拖着向前走。
包间门打开又合上的瞬间，死寂终于被打破。
蒋希雅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她激动地狂拍吴然然：“你看到没！我就说吧！他超爱的！” 吴然然疼得龇牙咧嘴：“我看到了！我的腿也看见了！”
这时候江季白也回过神来：“不是……哎？我不是跟他一起来的么？我靠！我怎么回去啊？”
研一的学弟也笑起来：“江学长，要不跟我们一起坐地铁？”
“……见色忘友！见色忘友！”江季白怒气冲冲。
吴然然伸手掐住江季白：“你之前说的尘埃未定，是这事？”
蒋希雅也飘过来：“江学长你早就知道了？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江季白大张着嘴：“我……我也不知道啊！”
天地良心啊！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两人神速发展他也完全不知道啊！
走廊里，整理好心情的穆庭蕴正迎面走来，许泊舟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紧握着莘野的手与她擦肩而过。
莘野的心跳还没平复，在经过穆庭蕴时，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走出几步，鬼使神差地，莘野回头看了一眼。
穆庭蕴眼眶还有些微红，但妆容还算精致，也正看着他。
两人眼神相遇，本来莘野以为可能她会愤怒，会不甘。
但是出乎意料的，她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甚至是带着一丝释然的浅笑。
莘野微微一愣，来不及深究，就被许泊舟拉远了，穆庭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深处。
莘野转回头，感觉到许泊舟握着他的手温暖而坚定，于是也悄悄收紧了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许泊舟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看了他一眼。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莘野身上微弱的酒气，原本滚烫的脸也渐渐降温。
两人牵着手一路无言，直到走到商场旁边的街心公园，许泊舟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眼仿佛直接望进人心。
“你不开心。”许泊舟语气十分笃定，“怎么回事？”
所有的掩饰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击溃，莘野只觉得所有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错综复杂地盘踞在胸口。
他说不清，也说不明。
说什么呢？
说楚牧野？还是说穆庭蕴？还是说他自己？
他踌躇了很久，许泊舟也很耐心地等着他。
莘野低着头盯了很久路灯下两人交叠的身影，叹气一般开口。
“他们都很优秀，很厉害……楚牧野也是……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我太普通了……”许泊舟听到楚牧野的名字，终于回过味来，慢慢皱起了眉毛。
没想到历史的回旋镖竟然最终在这时候正中他眉心！
莘野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组织着语言：“我不够优秀……”
“我们差距太大……”
“你会不会因为我而做出更多的牺牲？”
“我好像……除了喜欢你，没有什么能和你并肩的资本……”
许泊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一双眸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待他说完，许泊舟才缓缓开口，声音坚定又充满力量，带着绝对让人信服的沉稳。
“莘野，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你在想，楚牧野和穆庭蕴，他们和我是一类人，所以你觉得和我们之间，隔着专业和智商的鸿沟……但是你犯了一个认知错误。”
他微微俯身，两人额头轻触。
“不是站在一个高度才叫并肩。”
“爱从来不是一场资格赛，不是用你的拥有来交换我的给予，你混淆了价值等同和价值互补。”
“你拿你的非专业领域，去和我的专业领域对比，这本身就不公平。”
“在我的领域里，我走的快一些，这是事实。但是在你的领域里，你热爱的，擅长的，你发光的样子，我也仰望你，并为之着迷。”
“而且是我选择走向你，心甘情愿地被你吸引、捕获，然后，留在你的世界里。”
莘野迷茫地睁着眼睛，艰难地消化。
“所以，小野，不是你站在我的世界里显得渺小，而是我，幸运地被允许进入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因为你的允许而变得辽阔。”
和煦的晚风拂过两人的脸颊，莘野的思绪渐渐腾空，他恍惚的看着眼前人那双深邃的眼睛，最终聚焦在那一颗小小的痣上。
那一刻，忽然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莘野忍不住抬头，在许泊舟鼻尖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原来你喜欢这个……”许泊舟终于意识到，笑了起来，胡撸着小朋友的后颈，玩味的眼神让莘野不好意思起来。
“我很高兴。”许泊舟说道，将莘野再次拥入怀中。
两人在路灯下交换了一个最温情的吻。
走廊尽头，光怪陆离的灯光在镜中扭曲。
说完了实验室的事宜，穆庭蕴没有离开，反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里一种澄澈的坦然。
“许泊舟，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就是觉得，有些话还是亲自说出来比较好。”
她微微弯起嘴角，带着一丝释然。
许泊舟也十分认同。
“我确实……曾经非常欣赏你。但我也知道，你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只追随着一个人。”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些。
“所以，不用觉得困扰。我只是来跟自己和解，顺便……真心地祝福你们。”
许泊舟看着她，表情波澜不惊。
她确实很聪明。
“谢谢。”他颔首，声音温和而郑重，“也祝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说完，他向她伸出了右手。
这是一个郑重而干净的握手。
无关暧昧，而是两个成年人之间，对过往的尊重、对善意的感谢，以及对未来的祝福。
穆庭蕴轻轻回握，然后干脆地松开，笑了笑，转身先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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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他超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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