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夏夜凉如秋水,原野间星河清浅,流萤翩跹,可惜一场疫病陡起,气氛凝重无人赏玩。
莫寒水以手支颐,看着飞蛾围着烛火打转,飞蛾恋光,想是见了火光从窗处钻进来的,只见它绕烛盘旋,始终距焰火咫尺之间,她本想感慨几句,没想到那蛾子稍不留神跌入火中,冒出火苗黑烟,她叹了口气,拔下簪子拨灭了灯芯。
飞蛾仍活着,残褪的翅膀拼命闪动在木案上挣扎,徒留下片片粉末,却是再也飞不动。
莫寒水见了这情状神情恹恹,真不是个好兆头,而今不只王帐受制,送亲使团也处处受限,师哥潜出王帐另寻大夫,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天窗处传过轻响。
小翠看过公主一眼,起身去看情况。
莫寒水伸手拦住,做了噤声的手势,拂袖将身边的蜡烛挥灭,屋内一时陷入沉黑中,两人默在原地不动。
极轻的闷声,一根绳索续下垂在绒毯上,紧接着人形缓缓缀下,被泄入的月色晃亮,是牧民的装束。
一人,
两人
……
数人汇齐后打了个手势齐齐往榻间鬼鬼祟祟走去。
莫寒水看着心底冷笑,倒是高看了粟敏,连这点防人的本事也没有。
转瞬间她的脸色变了变,她得出去报信,一旦来人发现榻上无人,定然会四下搜寻,她们藏不住。
莫寒水不敢抬脚出声,只得俯身触到小翠身边,向外指了指。
小翠心领神会,手脚并用向毡帘爬去,厚重的毡毯消解了两人落在毛皮上细不可闻的动作。
莫寒水回头看去,原来那几人看到榻上无人,正不动声色的往四下探去,贴近的人已经要摸到小翠的脚,小翠捂住口鼻不敢透出一丝呼吸的热气,惊恐的眼神看向她,下巴向帐外扬去。
莫寒水蹙眉,若是掀开毡帘,透入的月光也会暴露行迹。
她情知躲不过去,反而盯紧了那人手中的弯刀略远许寸的距离。
那贼人又往前迈过一步,小翠的呼吸紧促,莫寒水神色漠然伸出手去却没有掀帘。
下一刻一个浑圆物什掷了出去伴着沉重的撞击声响。
随之而来,一声压低的痛骂声泄出。
那贼人手腕剧痛,弯刀脱手掉落在地。
那些人瞬间被声音吸引向这边围拢过来。
莫寒水趁乱探身拾起弯刀,拉过小翠闯了出去。
铜鎏金的香盒分量不轻,搁置在案角,如今也算派上用场。
帐外乌襄士卒众多,总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不过百步,莫寒水已经能看见戍守的兵卒,可他们却对自己的行径置之不理。
“不好!”
她脑中闪过这一念头,看见那些人僵直的瞳孔,他们这是中毒了?
那些人紧跟着冲了出来。
莫寒水病还未好,气力不足,不过十几步就气喘吁吁,那伙贼人见机团团围上。
眼见求助无门,她抬起手中的刀,只有奋力一搏拖延时间,等王帐执勤的守卫换防或者其他人觉察。
那伙人见她手握弯刀,眼中亦闪出惊讶,对视一面似已商量好,寒光似的刀刃也纷纷扬起。
莫寒水和他们交上手,一面留意护住小翠,一面寻着空子,总得有一人能出去才行。
两人招架不了几人围攻,合围之下反而被逼得距帐子越来越近,如同牛羊般将她们向里驱赶。
她心中不解,可既已看破他们心思,哪里还能如贼所愿。她手上弯刀攻势更猛,不着半刻便有一贼受伤。
她仔细看过那人,道一声怪哉,怎么方才香盒掷中的也是这人,那人手腕处青紫蔓延一片。
既已见了血,那伙人也看出这郢国公主也断不是轻易可欺的。
为首之人不再顾忌。
“来世找我报复。”
那人贴近她的身边开口,汉话说得很差。
莫寒水反应了下,才明白那人说的几个字,她开口想说什么,电光火石间那人抱住她的双腿,克制住她的挣扎携她入帐,小翠也被人带了进来。
月光照见贼首的面容,是他,大会上那个拿绣球的乌襄少年。
那少年见她脸也是目光一颤。
“你就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莫寒水尝试着跟他搭话拖延时间。
那少年手上动作很快,拿过绳子把她的手脚捆绑结实靠在榻边,最后那双深陷的浅褐色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
莫寒水看着他诀别似的动作,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
少年伸手从胸前衣袍取出一件叠得齐整的衣袍。
“你丢的衣。”
他的话说得颠倒,像是临时求教他人硬背下来的。
“我的衣裳。”莫寒水随着少年的话喃喃自语,看向身边的衣袍,是大会上她穿的那件。
她眼前忽然闪过大会上慌乱奔走的男男女女中那一瞥的身影,她果然没有看错,何况眼前的少年没有理由骗他。
“你是怎么……”她挣扎起身要问。
那人看出她不老实,拿布条塞紧她的嘴,粗粝的布团压下舌根,莫寒水呕逆着想要吐出来却不能得逞。
紧接着他拿出了火折子点过她身上的衣袍。
“对不起。”少年的声音低哑。
莫寒水口不能言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少年以为她是在呼救讨饶,心中不忍起身别开脸。
热烫的火舌掀开袍边,莫寒水一个滚身将火熄灭,嘴里的布条翻转间掉了出来。
“你们来是因为疫病?”
她抢着开口,祈祷这群人中能有人听懂汉话。
少年脸上现出诧异,示意他身边的人将她说的话翻译出来。
莫寒水看见他点了点头。
“巫说把疫病根源用烈火焚尽,乌襄的疫病必然回转。”身边的人得了少年的授意向她说明。
莫寒水知道古时一些地区巫医不分,巫不仅祝祷还会操持治病,看来乌襄就是这样。
“你们被人利用了。”她听了极快地开口。
身边那个伤了手的男人将她的话转述给少年。
莫寒水紧盯着少年神色,唯恐他不信认为自己拖延时间。
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口中说了几个字,她分辨不出。
“接着说。”那人开口提醒她。
“我孤身一人舍弃骨肉家园,行过路途来到乌襄,是为圣人旨意,促成两国平安,若是施行诡计,搅得两方不宁,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可我今日死了,局势定然大有不同,两国嫌隙再生,有心人稍加挑拨,就能静坐收利。”
莫寒水仰头言辞慷慨,胸膛起伏剧烈,满帐俱是异族她们二人显得分外孤寂。
少年盯着她,虽不通言语却辨出她一腔孤勇,满腹委屈。
随后有人将话翻译给他。
少年既敢来王帐纵火,心思自然悍勇,经莫寒水一点拨自然察觉出其中吊诡。
“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做?”
少年的话转述过来。
莫寒水抬眸看了他一眼,少年没有了方才强作的冷漠。
“接着点火。”
*
王帐火烧得肆虐,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不多时粟敏来了,一双利眼往烟尘尚未散尽的帐中逡巡,飞灰四溢不见人踪,一张脸埋在漆黑中,不知是何神色。
忽然间他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莫寒水,大步流星朝她的方向走来。
“可敦可真是命大,我还以为这次来要给你收尸呢。”
眼前的女娘身上裹着湿水的布匹,透白的脸上尽是沾抹的烟灰,由人扶着在旁歇息,呆呆愣愣也不理人,像是被火燎了一遭的猫,须子都烧焦了。
粟敏眉头一挑,“怎么一把火给烧傻了?”
“叶护来得倒真是时候。”莫寒水回过神来抬头怼道。
她还记得上次软禁的仇,再加上他派来团团围困的兵卒如此不堪大用,害得自己差点烧死,心底更是憋着口气。
是才那些人早已趁着救火之际,人多眼杂混入其中离开,眼下粟敏若想追查怕是没那么容易。
“可敦既然生病就该好好修养,王帐眼下住不成了,委屈可敦先在使团营帐养病。”他笑吟吟开口。
她也记不清两人又了拌了几句嘴,粟敏的口风也没那么容易探出,两人你来我往,终究他要务在身不会同自己多耽搁,于是让人“好生”将她请回使团穹庐里。
*
莫寒水躺在匆忙收拾出来的床榻,身心已疲乏不堪,她将人打发走,一人仰在榻上,修长的眼睫一张一合,想起初来乌襄时见到的少年,原来是这样。
“师哥。”莫寒水看见崔冕的身影。
你可有受伤?”俊逸的郎君急匆匆往帐里闯去。
莫寒水摇了摇头, “师哥,我有事跟你说。”
女娘将纱幔掀开条缝探出头来,她一头发丝垂散,秀白的脖颈青筋隐现,使团中人多眼杂,她只得谨慎密谈。
她本不是有意瞒他,但此刻说来仍有些不自在时刻注意着崔冕的神情。
崔冕一直垂头听她将和莫侃相识的来往详说,那双幽远沉黑的眼眸微微现出惊讶,不承想自己这师妹早就和他认识。
“还有别的事瞒我?”
崔冕见她说完仍定定看着他,借着经验开口询问,伸手理过她垂下的发丝。
“没了。”莫寒水莫名心虚。
“你不知人心险恶,这件事怪不得你。”
崔冕语气温和抚慰道。
莫寒水应声称是,耳边肌肤被他的手指触及,感觉到灼灼热意。
“我去寻他,现在别睡下,小翠的安神汤一刻就能送来喝完后再歇息。”崔冕细细嘱托在榻前耽搁了会功夫,确认女娘相安无事后来离开。
发现你们一个两个都很喜欢摸女鹅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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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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