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明,白露未晞(1)
莫侃寻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拾着柴火,乌襄虽值仲夏,但秋日来得甚快且寒凉多雨,牧民多在夏时预备木柴待来日取暖,他虽为王子但在他处为质远不如寻常牧民自在,为求活路逼不得已出来捡柴。
他用手挖着枯死的干草,指端道道血丝混着尘土,仍旧不肯停歇,可惜这些柴草遇火成灰,连一刻也撑不住。
恍惚感觉身后有人影经过,还未回身,来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劲道狠毒,少年瘦弱的身子接连在地上滚过几圈,怀中的枯草翻飞纷纷散落在地上。
莫侃用手抚着心口犹如倒翻的乌龟几番挣扎难以起身,想来这一脚足以使胸骨生隙,但他神色镇定,仿佛料到有人会来寻自己。
崔冕踩过稀薄的杂草走到近前,剑锋挑起少年的衣襟,羸弱的骨头上藏不住红疹,果然是他!
他一把提起莫侃的衣领,压抑的血腥气在两人之间翻腾。
“你要做什么,我没兴趣,也不会管,但你不能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是吗?”莫侃嘲弄地看着崔冕,手指随意掐断一截枯草,“这么说来你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真是失敬,失敬。”
“把药方交出来。”
崔冕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他是石坚琉部落的独子,可汗不可能任由他唯一的血脉就这样轻易地断了。
“药方?”莫侃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人发笑的话,露出染血的牙齿,“你们郢人真是可笑,万事都想有个法子解决,可这疫病压根就没有办法医治。”
少年的笑声带着肆意的报复、歇斯底里的恨意。
崔冕出手打在他受伤的胸骨之上,莫侃的笑声戛然而止,剧痛直抵心府,他好似被扯断地风箱只留下呕哑的悲鸣。
“再想想。”崔冕神色冷淡垂眼看着徒劳挣扎的少年。
他原想再逼问几句,抬眼远处隐有人迹,这里不便久留,俯身挥手利落将人打晕,兔起鹘落间两人身影消失不见。
*
一片鸟羽在鼻尖若即若离,是鹰羽。苍鹰展翼奋飞,悬翼如垂云,唳声如山崩,遨游于无穷,变幻于无声,渐渐他的躯干也轻了起来,凭虚御风直往云霄而去。
“别动。”莫侃抬起手臂驱赶作乱的手,他宁愿困囿其中不再醒来。
“公主他醒了。”
莫侃恍惚听见人语,费力睁眼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胸口有伤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垂头发出一声嗤笑。
“王子金尊玉贵,是我招待不周。”
莫寒水踱步到他身前。
“怎么?殿下也被逼得没了办法。”
莫侃抬起头笑得恣意,脸上沾着几道烟灰,他知道莫寒水想拿到药方,可这把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她奈何不得自己。
“糊涂!”
一声脆响,莫侃的脸被打得侧向一旁,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难得有几分年少孩子的样子,迟来的痛感连同羞耻如同火烧在脸上蔓延。
“你……”
他呆愣一晌不知该说什么。
“一定要玉石俱焚?”
莫寒水带着怒意在他面前蹲身,抬手拽过他的头发,逼得他与自己对视。两双眼睛重叠交映,莫侃脸上羞赧,被年纪小过自己的女娘这般对待,他强忍着胸骨的疼痛别过身去却又被莫寒水扳回来。
“昨日他们要烧,你不该跑,这样死的还容易一些。”莫侃看见莫寒水手上生出的疹子。
“哦,那我倒是庆幸那时没有帮你。”
莫寒水见他消息灵通,知道他也在关注王帐的动静,而眼见他的目的达成,自然难让他转移主意。
她拿起帕子将手上的烟灰擦尽了,未入色的素白帕子翩跹而下盖在莫侃面上,草木灰混杂着稀疏冷香寸寸攻袭着他的五感。
莫寒水迎着崔冕的目光露出一个苦笑,若是莫侃执着到底,石坚琉处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可到那时也只能比命硬了,情况只能更加被动。
她觑见崔冕耳边生出疹子,朱砂痣一般,是才扶着她的手烫得灼人。
“师哥你试的药也没用?”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崔冕喉结滚动,过了半晌极轻地嗯了一声。
她闭了闭眼强行安宁心神,旋即起身取下隔架上的佩剑。
“既然不成,趁着还有力气也不必忌讳重重,现在就去杀了显真。”
郢人尚武,帐中陈设亦有兵刃,这倒是给了她便宜。
疫病之事既然解释不清,不如现在杀掉显真,也断了他借故起兵的念头。
“有贼,快来抓贼!”
莫寒水正意气慷慨,骤然听到小翠的呼声,两人对视一眼,她快步向外冲去。
她看见小翠在偏帐处高喊,守卫的兵士被惊扰循声而来却不敢靠近使团。
莫寒水眼光一转,佯装没听清楚声音步向小翠。
“小翠,怎么了?”
“公主,有贼,我看见有人从那边帐里裹了包袱跑走了。”小翠接连遭厄事,声音依旧镇定,将她所见之事详细说来。
“你可有事?”
小翠摇了摇头。
莫寒水听过她话语大致猜明白,她近来也听得几桩类似之事,使团疫病骤起,前途未卜,一众仆役谁又是甘心跋涉到乌襄来的,总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逃走还有一线生机,比待在这里等死强上许多,索性卷着财宝珠玉去了。
“无妨,他们要去便由着他们去吧。”
守卫听到她们主仆的谈话毫无兴味可言,又因疫病之故,恨不得早早脱身,二人话未说完那些守卫便离开了。
“那处毡帐放的是什么?”她看了眼跌在草丛里断口整齐的铜锁问道。
“是书册之类的。”小翠在使团不受待见,整日里在庖厨被人来回使唤,对于各处的帐子存储不甚熟悉,只是略略听人说过。
“书册。”莫寒水急促着喘息,发出微不可察的响动。
小翠见她反应如此,当即也不敢多说,随着公主回帐。
她打起精神快步走回,身后的小翠小步急趋才不至落后,厚重的毡帘一掀,崔冕向后退了一步,他不能现身,只能借着门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师哥,我有办法了。”她的话音有些激动。
崔冕眼神温和地看着她,也不催促,待她继续往下说。
“和亲的妆奁。”
她知道和亲也是两国文化的交流,郢国的四时种子、推演历法、百草医药定会随着这门亲事运载而来。
女娘说完这话,昏黑的穹庐只剩下案边如豆的灯火。
崔冕回忆使团中和妆奁相关的诸多事宜,除却乌襄一概不拒的金银珠宝,这其中包含的书籍,他眸光一暗,忽然想起一个人。
鬼见愁晁明雪,此人年少行医素有好名,盛年得志任太医令,令四方医者堪羡,本是大好差遣,然不久却执意辞官四方游历,所到之处行医问药,遍识百草,编撰医书,后被收入宫中,使团运送中书册中不乏医书。
莫寒水瘦削的指尖朝下轻轻点了点,融黄的火光照着她的眼睛,眼光流转之间似春溪浮动。
他们之间不需多言便明白对方的意思,事不宜迟他们有必要去一趟那帐子,如果真有医书,这场疫病便可消弭于无声中。
莫寒水匆忙改换衣裙,绣金屏风后女娘打开衣箱,手上挑挑拣拣,又看见了那件水蓝色的袍服。便是王帐起火她也没忘将衣裳带走,她仔细辨认过前襟,当日显真射杀那老翁时,血沫飞溅到身上,后来半日劳顿,衣袍不曾换下,后来那点点血迹却是如何也去不了。
不带上对显真的恩怨来说,坦诚而论他不会对女人上心,尊润口中所说的亲自挑选多半是假的,说不定那时就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何况这两件衣裳分毫不差,连尺寸都一般无二,不会有这样的巧合,那一日真得有人假扮成她,可她在乌襄就是个靶子,扮成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诸多想法在心里缠杂不清,莫寒水想着崔冕还在等她,当即断了发呆的念头将衣袍埋在衣箱深处,挑了件玄色衣裳出来,这件可真是夜间出行必备,她微微一哂,旋即改换衣衫。
待崔冕再见莫寒水时,女娘一身利落劲装,长发尽数簪起,凸显出细白脖颈,一搦细腰。
“师兄我们去吧。”女娘眸中欢跃拉过他的手臂。
耐不住女娘翻出哀求,半晌后,崔冕点了点头。
他伸手一扇将烛火熄了,帐内彻底陷入沉黑,伸手不辨五指,月光隐在云雾之间,一切归寂,只余下凄凄寒风。
现在写得真是和季节赛跑,本来想和季节同频共振哈哈哈哈,没想到手速这么慢,希望立冬之前能发到这章,但愿吧,貌似已经立冬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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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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