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冬,竹舍多了间书房,杨珑开始学画符,学阵法起势时的阵纹,五行纹路,星辰万物,在她笔下渐成阵纹。
第三年冬,杨珑灵府震动,已有开灵府的迹象。
积雪之夜,夜空疏朗,北辰耀目,师父栖之开始教她绘符纸和阵法,她从树上折下枯枝递给她,教她观北辰,绘符纸,借灵符之力绘北斗星辰阵纹、青木纹和后土纹路,主守护之纹。
杨珑在雪地上学会的第一个阵法就是师父栖之教给她的七星守心阵。
她练了一晚上,刚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栖之,竹舍木门被人在外敲响。
“咚咚”两声,门口有位大嗓门的大娘喊道:“有人在家吗?”
杨珑揉着发麻的手腕起身一趔趄,晃悠悠去开门,是隔壁的阿婆,但她没怎么打过交道,再加上脸有些僵硬,硬邦邦问道:“蔡阿婆,您有什么事?”
隔壁的阿婆,几月前儿子让征兵征走了,前几天来了封书信,但信八成不是蔡阿婆的儿子写的,鹤陵这地方读书人少得可怜,阿婆也不认得字,只能花钱请人读信写信,按字数算钱,这可不便宜。
隔壁住了她们师徒,蔡阿婆看见过她们画字写字后,凡是儿子来信都让师父栖之来读。
师父没睡醒,杨珑想喊,想想又作罢。
读信而已,自己认得字不多,好在那儿子的代笔先生写得浅显易懂,她能读懂。
杨珑说:“您儿子来信上写,他在外都好,只是到现在才发现包袱里有一双新鞋,想来是您走时塞的,多亏了您做的鞋,他跑快,做了先锋官,杀敌更猛了。”
蔡阿婆赶忙问:“我儿他平安吗?”
“平安!”
蔡阿婆听完登时笑眯眯地将菜篮子给她,抢过来信捂到怀里说:“好,那就好,这是家里的菜,给你和你师父吃!我这就走了。”
阿婆每每来都要挎着菜篮子,师父栖之推拒过几次,有时候收下,大部分时候都拒绝了。
杨珑不擅长和上年纪的人打交道,知道自己在这儿拉扯半天肯定推拒不过老人家,只能收下,目送蔡阿婆回去。
她生无可恋翻着菜篮子,莴笋、梅菜、豇豆,还有萝卜干,大都有些泛黑,也不意外,毕竟冬日没有什么合时令的新鲜菜。
杨珑踩着雪小跑回到屋里,师父栖之正对着菱花镜簪她的白发。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说她学会了七星守心阵,犹豫一会儿,又算了。
“蔡阿婆送了菜,师父吃干菜吗?”
栖之对镜宝贝似的抚簪,接话道:“不吃,有空暇多练习阵纹。”
杨珑心中莫名有什么东西一凉,把菜篮子挂到墙壁上,又回到院子里了。
不吃就不吃,你不吃我吃!杨珑恨恨想到。
可中午、晚上,这师父不知道从哪里猎来了兔子,刨来了地瓜,她自然也没吃成干菜,想着明天再吃。
夜间,她因白日喝多了水起夜,见厨房火光明灭,转头见她师父的房门半掩门扉,蹑手蹑脚靠近了厨房。
门缝中火光忽闪,她师父栖之守在灶前,手边是白日蔡阿婆送来的干菜篮子,已见了底。
杨珑原以为她是要自己开小灶打牙祭,再看时候却她抓起一把干菜塞进火膛里,火舌噌地燎了出来,照亮了她温和而淡漠的眉眼。
杨珑怔松来了片刻,揉了揉眼睛,没有惊动任何人,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蒙上被子掐自己手背。
回忆起这些年,她其实只吃到过一次干菜,大概就是蔡阿婆给的。
她这个师父神通广大,时令的菜蔬自不必说都是新鲜的,便是冬日也从不短她衣食,但从没有和她一张桌子用过饭,大抵也不会喜欢干菜。
没有误解,白毛师父是个虚伪、冷酷、假惺惺的人。
次日一早,杨珑顶着乌青的眼圈,没精打采地扫雪。
栖之笑问她,“哟,这么困,爱徒昨晚难不成偷鸡摸狗去了?”
“没有,没干什么。”杨珑敷衍过去,她知道她不会刨根究底。
拜师第四年,杨珑不再刻意去想师父栖之是个什么样的人,日日夜夜勤学不辍,灵府已开了一道缝隙,阵法上小有所成。
“学了这么久,聚灵符会画了吗?书房里的阵纹图谱和阵法初级都看过了?”
杨珑双眼无神点头。
“看过了,那今日挨个制给我来看看。”栖之噙着笑,语调森冷,“错一个,跪雪一个时辰。”
这是常事,在杨珑这里就是,白毛师父继虚伪后又添了一笔恶毒。
那本阵纹图谱并不难,初级阵法不过是简单阵纹的组合,她已经能将五行之阵和星辰阵纹结合运转自如了。
阵法一道可镇、可护、可攻、可防,需设阵眼、阵枢、阵盘,她初学都是前人绘成的初级阵,并不难。
只是落阵时都需要时机,是真正的隐匿之法,出其不意才有效果,但能把自己护成一只背着千年硬壳子的老王八。
主镇压和守护的阵法,杨珑真正想学的不是这个。
幸而,师父栖之给的书上有别的。
至第五年冬,杨珑甚至觉得她又可能是个修行的天才。
两年间,她已将书上的初级阵法融会贯通,阵纹一个都不会画错了。
她像一棵小树长高了很多,比以前有脑子了,开始细究,师父栖之为什么要收她为徒?她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
灵府?肉身皮囊?或者其他?杨珑想不到,但她打算试一试所学。
然后,不出所料,又被罚跪雪。
不同于往日,她让她跪满十二个时辰!
那张温和到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师父她眉眼弯弯罚她,杨珑却有些隐秘的畅快——她一定是勃然大怒!
杨珑怀着畅快的情绪,从一个飘雪的黄昏,跪到另一个下雪的黄昏。
老鸦在枯木枝上聒噪叫喊,一点都不把庭院中那个满身覆雪的少女放在眼里。
珠帘颤动,一人从屋内而出,这老鸦受惊似的,扑腾着离了栖息的老枝。
杨珑抬头看了一眼,又匆忙低头,脊背挺得更直了。
栖之似乎笑了一声,踩着新雪走到她跟前,还为她拂去了半身的雪,好似关怀备至问:“冷吗?”
杨珑额头磕向地面,恭敬道:“回师父,弟子不冷。”
“好,好得很。”她语调平平,还带有几分笑意。
头顶上方投下的阴影离开了,杨珑稍喘了一口气,全身快要冻结的血液似乎终于能流淌了。
咣啷——
金石铁器碰撞的声音,激起地上松软的雪花,冷霜飞溅入杨珑眼中。
她微偏头去看被人抛掷地上的长剑,三尺之长,锋芒毕露,剑身如镜,倒映她师父寡淡的眉眼。
杨珑瞥见镜中的眼睛,视线交接,匆匆移开。
栖之淡淡道:“拾起你的剑。”
杨珑难以置信抬头,指着她自己,问:“我的剑?”
“嗯,好徒弟,此剑送你了。”
杨珑听到她隐约含笑的声音亲昵喊她,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种悚然不解的感觉。
果然,她继续说了。
“初教你符阵之道时,你说想学刀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杨珑低头,奉承道:“弟子想习剑,来日与师父行走天下,一起踏遍山河,共享人间。”
“好孝顺的徒儿!那给师父解释解释,昨日藏在学下摆给师父的七杀镇魂阵是想做什么?”
杨珑面上诚惶诚恐磕头认错,心底不以为意,呵,就知道杀不死。
“回师父,弟子见师父日日劳累,夜间也不得安寝,想让师父睡个好觉,于是学了七星守心阵,奈何阵法奥妙,阵纹多变,弟子学艺不精,这才画错了。”
栖之笑着给她找补,“确实,七杀与七星皆以北斗星辰为阵纹,蠢人认错了,倒也不是没可能,是吧?”
此事若能轻松揭过,杨珑被骂蠢人也认了。
“乖徒。”
杨珑听到这亲昵万分的称呼,头皮发麻,以为她还要算账,头低得更狠了。
低头见雪地幽光闪烁,同样的阵法,阵盘流转,是七杀镇魂阵,但有百尺之大!
杨珑正处于此阵的阵枢之位,罡风扑面,杀意凌冽,削去了她额鬓间发丝,她攥着拳头发抖,不确定她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还是要杀她。
“破阵,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后,生死自负。”
杨珑心中骂骂咧咧,这阵盘一看就比她的强比她的大,她灵府只有一盏茶杯大小,怎么可能一刻钟就破阵!
但,她想活。
杨珑逼自己冷静下来,凡是阵法,必有阵眼,也必然需要灵炁支撑其运转。
身处阵中,一般灵炁最充裕的地方就是阵眼所在。
杨珑咬破手指在雪上绘了一道探灵符,血色殷殷,从幽蓝的阵盘上晃晃悠悠地浮了起来。
探灵血符在大阵中四处碰壁,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四面八方灵炁都很充裕,只将范围缩小到这方院落。
杨珑不确定这一番操作下来还有多少时间,额角落隐隐沁出了汗珠,她心一横,提剑上前。
不懂剑术没关系,找不到阵眼也没关系,砍了这阵盘,阵法就失去了依凭物,一样能破。
杨珑举起那把寒光凛凛的剑,将体内所有灵炁聚于剑尖一点,用力插向阵盘,坚硬无比,仿佛一块千年不化的玄冰,犹如蚍蜉撼大树。
“呵。”
她好似听到了一声轻盈的笑声,而后那偌大七杀镇魂阵盘竟然真的开始碎裂了。
杨珑猛然抬头,阵隙中露出了她师父那意兴阑珊的眉眼。
她还没有自信到这点微薄的灵炁能破得了老妖婆的阵,她为什么是这副表情?好像早知如此一样。
“果然还是个不知变通的蠢材。”
杨珑拄剑跪地,聆听她师父的教诲。
“今日师父教你,阵法师若是当真想杀人,用杀阵是最愚蠢的办法,七杀镇魂阵杀气太重,太容易被人识破。”
“好徒儿,你学艺不精,单会列阵不会破阵,想用阵法杀人恐怕更难了,不如自今日起,再修一门剑术。”
杨珑咬紧后槽牙,能学剑术固然好,可谁来教她?
“师父,您会用剑?”
杨珑早知道她身怀异术,会的奇技淫巧不胜枚举,但从没见过练剑,是以保持怀疑。
岂料她眯着眼睛挑了一下眉毛,指尖剑气截断一枝枯木,她在手上掂了掂分量,之后撩剑掀起千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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