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衡看着他那双充满了委屈和祈求的眼睛,又听着他带着异域口音,磕磕巴巴的请求,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家伙是不是当年被药尘宗的毒药给毒傻了,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他难道不知道“不要走”这三个字从一个男子的嘴里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完了完了,他一个小胡人肯定是不知道。
沈阿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又耐心,掰开他抓着她手腕的手指,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史那玉的手指被她一根根掰开,眼神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像被雨水浇熄的小火苗。
他有些无措的绞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好一会,才用他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小声的,带着点委屈的说:“我……我不太、习惯……自己睡。”
“?”
大哥你从前在庙里怎么自己一个人睡的?
才不得已跟她睡了几日,就一个人不习惯了?
沈阿衡听完,心里那点刚泛起的涟漪,瞬间被淡淡的无语淹没。
不要凶他,不要凶他,不要凶他。
沈阿衡深吸了口气,决定还是跟他好好解释清楚,免得这小傻子再闹出什么让人误会的笑话来。
沈阿衡尽量用他能听懂的方式,耐心的说:“你听我说,我们现在不是在青岫山的山神庙上,也不是在老婆婆家,迫不得已,这里是中原,有中原的礼数跟规矩。”
“规矩?”
阿史那玉抬起头,目光有些困惑。
“对,规矩。”
沈阿衡点了点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说道:“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在我们中原,一般情况下,男人和女人不能随便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更不能睡在一张床上。这就叫做‘男女授受不亲’,是非常重要的规矩,被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阿史那玉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大概是“男女授受不亲”这几个字有点绕,但他从她的语气和严肃的表情中,读懂了“不行”和“这是规矩,不能违反”的意思。
他的眼神彻底黯了下去,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也慢慢的,不情愿的松了开。
沈阿衡硬起心肠,不再看他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身就走。
“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回到自己房间,沈阿衡洗漱完毕,躺到了那张柔软的拔步床上。
但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阿史那玉刚才那副委屈又失落的样子,像只被遗弃的大型犬,让她有些头疼。
唉。
“罢了罢了。”沈阿衡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他只是不习惯一个人在这里睡,过几日就好了。”
这么自我安慰着,困意慢慢袭来,沈阿衡渐渐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窗外“轰隆”一声炸开了一个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沈阿衡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看紧闭的窗棂,确认关的严严实实的,便又放心的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夹在哗哗的雨声里,若有若无的。
沈阿衡从小跟着师傅练过几年拳脚,虽然功夫是不如何,但感官还是比常人要敏锐一些。
这绝对不是雨声,更像是有人用手指在轻轻抠门,或者是衣角摩擦门板发出的声音。
沈阿衡的睡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心脏猛地一紧,悄悄的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随身携带的短刀。
沈阿衡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外面很黑,只有走廊尽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纤微弱,借着这点灯光,她清晰的看到,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
那身影他太熟悉了,肩线流畅,颈线修长,即使只是一个影子,也透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
阿史那玉!
沈阿衡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这家伙真是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她这里干什么?
沈阿衡收起短刀,轻轻拉开门闩,将门打了开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并没有站着人,沈阿衡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才发现阿史那玉正蹲在墙角,像只被雨水打湿的猫,蜷缩成一团。
他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几缕湿发下,那双漂亮的眼睛正惊恐的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鹿。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许是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开门,眼神里充满了慌乱跟无措,原本冷白如玉的脸上因为紧张和寒冷,泛起诡异的红晕。
“你……”沈阿衡刚有些一言难尽的开口,他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因为蹲的太久,腿有些发麻,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慌忙扶住墙壁才站稳,然后慌慌张张的便转身就要往自己房间跑去。
“站住。”沈阿衡站在原地不动,声音不大,语气幽幽的开口。
阿史那玉猛地顿住,停在原地,背对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他单薄的肩膀微微塌着,湿漉漉的衣袍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瘦嶙峋的线条,在昏暗的夜雨里,显得有些可怜。
像个做错了事,正在罚站的孩子,垂在衣袍里的手指紧张的指尖蜷缩,像无处安放的小兽。
看着他那副浑身湿透,又紧张的手足无措的样子,沈阿衡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睡眠而起的不悦,慢慢被心疼取代。
沈阿衡叹了口气,侧过身让出门口的位置,说道:“别站在外面吹冷风了,又想着凉是不是,进来吧。”
闻言,阿史那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的,很僵硬转过身来。
灯光下,他的样子显得更狼狈了,头发和眼睫毛都在滴水,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进衣领里面,他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慌乱,不敢直接看她,只是飞速的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像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他没动,只是小声的,用他那带着异域口音的中原话,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没有……故意的……”
“我知道。”沈阿衡打断他,指了指房间里的凳子说道:“先进来坐下,我给你找条干净帕子。”
阿史那玉这才像是得到了许可,低着头,一步一步的挪了进来,动作僵硬的像个提线木偶。
他慢吞吞的走到凳子旁,小心翼翼的坐下,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我很乖,别生气”的乖巧。
沈阿衡转身去找来一条干净的帕子,她没有他替换的衣服,这么晚了喊人过来也很不便,想来想去,只好把自己的一套干净中衣拿了给他来穿。
“你先穿我的吧,明日我叫小厮给你多准备几套。”
阿史那玉接过沈阿衡递给他的干帕子和一套中衣,红着脸,低着头,乖乖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了。
沈阿衡坐在桌边,听着屏风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不一会,阿史那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沈阿衡一见,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中衣穿在他身上,实在太小了,衣摆勉强遮住臀部不说,袖子也短了一截,露出他线条漂亮的小臂,更好笑的是,紧绷的领口将线条优美的锁骨勾勒的一览无余,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美。
他正拿着毛巾,有些笨拙的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往下滴,落在勒紧的衣领上,暖黄的烛光下,他的皮肤白的像上好的暖玉,脸颊也因为刚才的慌乱和窘迫,泛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既可爱,又有点……诱人。
沈阿衡别过脸,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开口问道:“说吧,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待在自己房间睡觉,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还蹲在门口淋雨。”
阿史那玉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停下了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也有些飘忽,明显是有些心虚。
他不擅长撒谎,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我……”
阿史那玉的头垂的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打、打雷……我怕……”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阿衡心里最后一点无奈也消失了。
她要是不答应,他今晚可能真的会在门口蹲一整夜,或者想出其他什么笨拙的办法来靠近她。
沈阿衡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语气里带着认命般的无奈:“行了醒了,怕打雷是吧,过来吧,今晚就睡这儿,不过先说好,你睡在外面,并且不许乱动。”
阿史那玉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亮了起来,像被雨水洗过的星子,满是惊喜与不可置信。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嗯!”
阿史那玉将潮湿的帕子放下,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乖乖的躺到了床的最外面,像个得到了糕饼的孩子,安静又满足。
片刻后,沈阿衡也上了床,躺在床的里面,盖上被子。
身边的阿史那玉像块僵硬的石头,一动也不懂,连呼吸都放的很轻,生怕打扰到她。
沈阿衡感到他的拘谨跟乖巧,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渐渐消下去的雨声以及偶尔遥远的闷雷声,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奔波了一整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疲惫感很快席卷而来。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沉入梦乡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的被子轻轻动了一下。
一个温热的身体,像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的,向她这边挪了过来。
沈阿衡不由得清醒了几分,但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他挪的很慢,每动一下,都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沈阿衡能感觉到床褥极其轻微的下陷,和他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的肩膀先轻轻碰到了她的胳膊,像羽毛一样,一碰就迅速收了回去。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他又忍不住稍微往前靠了靠。
那温热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沈阿衡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还有他有些急促的心跳。
似乎只是想靠近一点,寻求一点慰藉。
挪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安静的待了一会,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或者是不是真的不介意。
又过了好一会,就在沈阿衡以为他会保持着这个距离不动的时候,他似乎终于安心了。
那温热的身体,轻轻的,整个的,贴了过来。
他清瘦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手臂也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环住了她的腰,力道很轻,仿佛只要她一挣,他就会立刻松开。
一股独特的香气瞬间包围了她,带着淡淡药草味,以及雪松与某种西域花草的清冷幽香,像雪山之上的风,干净又纯粹。
沈阿衡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身体也下意识的紧绷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
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他抱着。
黑暗中,她能清晰的听到他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还有他身体的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残留的雨声中,沈阿衡渐渐困意上来,终于睡了过去。
算了,就当是个害怕打雷的小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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