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阿衡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铺上,暖洋洋的。
沈阿衡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摸,却摸了个空。
她清醒过来,转头看向身侧。
阿史那玉正乖乖躺在床的最外侧,身体紧紧贴着床边,几乎都快要掉下去了。
他侧着身,背对着她,长长的睫毛安安静静的垂着,呼吸均匀,睡的很沉。
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沈阿衡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这家伙昨天晚上还像只小狗一样,巴巴的凑过来抱着她寻求安慰,一觉醒来却又变得这么规矩。
沈阿衡等了一会,见他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才轻轻推了推他肩膀,小声叫他:“喂,醒醒,该起床了。”
阿史那玉的身体动了一下,睫毛颤了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他眼里带着一丝迷茫,像蒙着一层水雾,看了看她,愣了几秒,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了昨晚的事,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眼神也瞬间变得有些慌乱跟尴尬。
沈阿衡心里觉得好笑,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伸手指了指窗外:“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吧,今天还要去给老太太看病呢。”
阿史那玉没有说话,只是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然后飞快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麻利的像是在逃离什么现场。
看着他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沈阿衡终于忍不住,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好在在外人到来前,阿史那玉总算回到了自己房间。
洗漱过后,用过早饭,一个丫鬟便过来,引着他们穿过几重院落,去给老太太请安看病。
老太太依旧躺在那张雅致精美的拔步床上,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只是脸色仍旧蜡黄。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沈阿衡给老太太把了脉,又耐心问过她的饮食跟作息,这才要过纸笔,开始写药方。
阿史那玉则安静的站在她身后,像个乖巧的学徒,默默的看着她。
沈阿衡一边写,一边轻声对坐在对面紫檀木桌上的刘员外解释:“刘员外,老夫人这是积劳成疾,加上年纪大了,脾胃虚弱,血气也不足,我给她开个方子,先调理下脾胃,再补补气血,应该就会慢慢恢复了。”
刘员外一身锦袍,听她说完,眉头皱了皱,似乎没太听懂,但又立刻换上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连连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调理脾胃,姑娘说得对,我娘就是操劳了一辈子!”
他顿了顿,又拍了拍大腿,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说:“我就说嘛,之前那些臭郎中净说些什么虚不受补的废话,还是姑娘你厉害,一下子就找到了病根!高,实在是高啊!”
沈阿衡心里有些好笑,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把写好的方子递给他:“刘员外真是过奖了,先按这个方子抓药,每日一剂,早晚各两次煎服,半月后即可见效。”
刘员外接过药方,像接过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袖袋里,脸上又笑开了花:“小姑娘真是神医啊,中午就留在这边吧,我让厨房好好准备一桌!”
沈阿衡赶忙摇了摇头:“刘员外客气了,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我还要回去给阿史那玉换药,就不打扰了。”
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两人并肩走在回房的石子路上。
庭院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响起。
阿史那玉一直沉默的跟在她身边,几次想要开口,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沈阿衡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先问:“怎么了,有话想说啊?”
阿史那玉被她一问,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她,阳光下,他的眼神很认真,用他那带着异域口音的中原话,很真诚的说:“你……很厉害。”
沈阿衡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厉害?哪里厉害了,是指我把刘员外糊弄过去的事?”
阿史那玉被沈阿衡问的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皱着眉,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目光清澈又坚定:“是你给、老夫人,看病,的时候,很耐心,很……可靠。”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描绘,只是苦于中原话能力不足,想不出合适的,最后只得放弃,补充了一句:“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
他的话很简单,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颗小石子,在她的心里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沈阿衡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又无比认真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点慌,赶紧打了个哈哈,指着前面的路转移话题说:“咳,安心就好,安心就好,快走吧,再磨蹭下去,你身上的伤又该发炎了。”
说完,她便加快脚步往前走,不敢再去瞧他那双过于干净纯粹的眼睛。
阿史那玉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了上来,然后小声的应了一句:“嗯。”
下午,沈阿衡正在房间里整理自己的药箱,上午那个伶俐的小丫鬟又来了,脸上还带着喜色:“姑娘,这位公子,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老夫人喝了您开的药好好的,没什么不舒服的反应。”
沈阿衡点了点头,这点在她的意料之中,中药调理讲究的是循序渐进,这第一剂药主要是让身体适应的,没有不良反应就是最好的开始。
那小丫鬟又接着道:“我们老爷可高兴了,特意让我来请二位,晚上要去前厅一起用晚膳呢。”
沈阿衡还没开口,阿史那玉就先皱起了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沈阿衡平静的对那小丫鬟笑了笑,语气客气又坚定:“替我谢谢刘员外的好意,只是关于老太太的病我晚上还有些医书要研读,就不去叨扰了,再说我徒弟也需要静养,我们就在房里随便用些饭就好了。”
小丫鬟有些为难,又见沈阿衡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只好应了声“是”,便转身退了下去。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阿史那玉看着她,小声的问:“你、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沈阿衡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庭院,这才回过身来压低声音说:“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此地离青岫镇也不远,在这里停留太久,对我们没好处。”
“等治好了老太太,我们拿了钱就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没必要跟这里的人牵扯太多,也免得夜长梦多。”
阿史那玉听着她的话,眼神暗了暗,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
晚上洗漱过后,沈阿衡正在准备熄灯休息,阿史那玉却还在她的房间里磨磨蹭蹭的,不肯离开。
一会假装看桌上的医书,指尖在书上漫无目的的滑动,眼神却时不时的,飞快往她这边瞟一眼,一会又站在窗边张望,仿佛外面有什么奇景,可注意力明显不在窗外,余光还是黏在她身上。
沈阿衡憋着笑,故意问道:“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房休息吗?”
阿史那玉被她一问,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转过身,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的说:“我、我再,待一会儿……”
沈阿衡挑了挑眉,探头看了眼窗外:“今晚天气很好,既没下雨,也没打雷啊。”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有理由留下来了。
阿史那玉的脸颊瞬间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他低着头,半晌,才像是鼓足了勇气,猛地抬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用带着异域口音的中原话,小声开口:“我……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睡。”
说完,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坦诚:“就像……昨晚,那样。”
看他这副羞得快要冒烟的模样,沈阿衡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饶有兴致的问:“哦,之前是因为在老婆婆家没多余的空屋,昨晚是因为怕打雷,那今晚呢,你又怕什么?”
阿史那玉被她问的张口结舌,原本冷白如玉的脸更红了,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逗下去就真成一颗含羞草了,沈阿衡也不忍心再欺负他了,叹了口气,往床里挪了挪:“好吧好吧,过来吧,不过规矩照旧啊。”
阿史那玉猛地抬头,紧绷的身体也瞬间放松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他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嗯。”
他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然后乖乖的躺到了床的最外面。
灯烛熄灭下来。
沈阿衡也躺了下来,将被子拉到胸口,侧着身背对着他。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轻缓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响起的树叶沙沙声。
起初,身后没有任何动静,沈阿衡感到他连翻身都格外轻,像是生怕打扰到她。
沈阿衡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困意也慢慢涌了上来,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她快要快要睡着的时候,后背忽然传来一丝极轻的触感。
对方似乎轻轻的蹭了蹭她的衣角,见她没动,那温热的身体才一点点的挪过来,一只手也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的慢慢伸过来,虚虚的环在她的腰侧,隔着薄薄的布料,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的搭着。
沈阿衡闭着眼,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身后的这个少年,不再是那个刚被她捡来时,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活药鼎”。
现在的他,会紧张,会窘迫,也会用这种笨拙又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可问题是,他太直接了,直接的有些“不懂规矩”,他大概不明白中原的礼教大防,也不明白男女之间需要保持的距离。
而她好像,也对他越来越纵容了,从一开始的收留,到允许他同床,再到现在……
明明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许是实在舍不得,看到他那双盛着星光的眼,因为自己染上半分失落吧。
这几日以来,老太太喝了沈阿衡开的药方,一日比一日好,先是能轻声说几句话,不再像从前那样昏昏沉沉,到了第三日,竟能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几步。
刘员外看在眼里,每日来请安时,嘴就没合拢过,对着沈阿衡左一句“姑娘真是活菩萨”,右一句“要是早日遇到你,我娘也能少受些罪”,恨不得把所有夸人的话都堆在她身上。
后来他更是热情过了头,说要带沈阿衡去镇上的酒楼,介绍给那些有头有脸的朋友们认识,还拍着胸脯说要让她的医术闻名整个柳州城,沈阿衡听了头皮发麻,赶紧摆手,找了个要守着老太太观察病情的由头拒绝。
她跟阿史那玉急着离开这里,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份牵扯,还是早日拿到报酬离开才是正经。
白天沈阿衡大多待在老太太的卧房,记录脉象,调整药方,到了晚上便回自己的小院里早早洗漱休息,尽量不踏出院子半步。
只是阿史那玉不知从何时起,竟养成了跟她睡一个房间的习惯。
起初他还会等她开口催,后来干脆洗漱完就直接进房,乖乖坐在床边等她熄灯,眼里那点期待藏都藏不住。
沈阿衡:……
伸手不打笑脸人。
看着他那副“你不让我留下,我就站在门口等”的执拗模样,再想起他仍旧算半个“病人”,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着他熟练的帮她铺好被褥,沈阿衡心里无奈的叹口气。
就当是养只小狗在身边了。
老太太能自己扶着栏杆散步那日,刘府请了镇上最好的戏班子,院子里锣鼓喧天,热闹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宾客们散的差不多了,沈阿衡收拾好行李,寻到客厅,刘员外正捧着茶碗靠在太师椅上听戏,见她进来才摆了摆手,让戏班子歇会儿。
沈阿衡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尽量平和的说:“刘员外,老夫人的病情已经稳定,后续按照方子继续服药即可痊愈,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太多忙,打算明日就启程了。”
这话一出,刘员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放下茶碗就开始挽留:“怎么就要走了?多住些日子啊,我娘还没好好谢你,再说镇上还有好些朋友想请你过去看病……”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筐,句句都是留人的话。
沈阿衡耐着性子听完,依旧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员外的好意,只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实在不能多留。”
刘员外见她态度坚决,脸上的热络便淡了些,却绝口不提之前承诺的报酬之事,沈阿衡心里着急,只能硬着头皮主动开口:“员外,我这几日为老夫人诊病,配药,前前后后也忙活了不少,关于之前说的……诊金,不知您这边现在方便结一下吗?”
没想到,她这话音刚落,刘员外忽然眉头一挑,嘴角撇出几分不屑:“诊金?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些日子,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天天 好戏看好茶喝,现在倒跟我要起报酬了?”
他这句话像盆冷水,瞬间浇的沈阿衡心头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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