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阐提绝口不提怎么受的伤，我也帮不上忙。他这两天更沉默了。
雪一直在下，我们就这样围困在这小村子里。
似乎和以前并没有区别。
没有杀人，没有三更天，什么都没有，我和小时候一样，照顾着家里，爹娘从来不管我，一阐提也一样不管我。反而我比小时候更高了更成熟了，更能照顾好人了。
只是我也更好奇了，他的一切，我都好奇。
就这样将养了几日，一阐提看上去精神好多了，至少脸色不是惨白了，也愿意搭理我了。
我打定了主意要问他的情况，他被我问烦了，最后还是说了：
“内伤。”
…废话，我还能不知道是内伤？我问他谁打的，他又不肯说了，我几乎是被他气的想发火，他还是被我惹烦了，带着点无可奈何和训斥的微妙意思说：
“我自己。”
这下换我不说话了，这个结果还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我问他为什么。
“我无力背负业障。”
这话我曾听他说过，我沉吟了一会，最后还是开口说他，自裁可不是渡人法，这样做怎么能去极乐世界呢？
他听了我的话，仿佛脸色更惨白了。
我知道他一心求死，却没想到他已经到了能自己了结自己的程度。
我问他为什么无力背负业障？他又是长久的不回答，我刚想问第二遍，他却开口了，我看着他，他表情冷冷的，语气也是冷冷的。
“轮回业重，弱者难承，修者心动，诸业皆休，唯有手刃性命因果，眼观生死诸相，犹然心定无我，无贪爱染着，方能阐定三昧，得证大道。”
我还是不懂，什么叫弱者难承呢，不就是杀吗，不想杀便不杀呗，承受不了就不要再渡人了呗，何至于要了却性命？也没有门规说不杀人就得死吧？
“你不明白。”
他说这话我就不服气了，什么叫我不明白？什么又叫明白？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求死，既然选择了杀人以渡，为什么不想杀了就要死？究竟为了什么呢？
他就这样看着我，足足数息都没有移开。表情里都是我看不懂的纠结，他颤声说
“因为痛苦无休无止。”
他的眉眼很锋利，只是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竟有些柔和的意味，我其实不懂他因为什么痛苦，心口却生出一股子热浪来，裹的我也喘不过气。
我同他说，再等等，等到我能出师，我定其实送你上路，渡你去安宁的世界。
他没有回答我。
我又躺在他身边，替他暖手脚。
总归这个人是要死的，我应当对他好一些的。
谁知第二天这人就翻脸！又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好像昨天夜里摸到的刺猬腹部都是我的一场梦。
雪开始化了，我去外面把双刀捡回来了，冻了这些天冰冷冷的，只是握一会手都没知觉了。
我又想起那天他差点被飞回来的刀伤到，这等神兵利器，还是得妥善保管才好。我看了看这双刀，都是细长的刀身。做个刀鞘不算难。
一有了事情做便不觉得冷了，只是我也是半吊子水平，只能勉强凿个样子出来，再拿绳子把两半绑在一块，也成吧，至少不会轻易伤着自己了。
我兴冲冲的把两把刀都入鞘，拿进屋子给他看。
“解开！”
他声音冷硬，带着怒气。我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当下傻了眼，还在解释说刀太利，这样便不会轻易伤到。
“此刀不需要鞘，解开！”
我本来是不觉得什么的，只是他这样的怒意让我也梗起脖子说不要。这刀既赠给我了，那就任我处置，我就是拿这双刀去劈柴杀猪也没人能指责我。
他应该是被我气到了，朝我走过来，夺下刀鞘就毫不犹豫扔进炉火中。我想去捡出来，他却抬手挡住我的动作，柴火烧着了我的剑鞘，火光大盛，照在他脸上亮的耀眼，眉眼中竟透出凛冽杀意。凶戾在眉目在滋长。难见的一副挑衅的姿态。
还是我先败下阵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还伤着，我不愿意和病人计较。
谁知我不愿同这厮计较，这厮反倒同我置气哩，傍晚便不见了踪影，凭我怎么喊都不出来。
我只好围着荒村一圈圈找他，一阐提倒也没走远，我找到他时，他正看着一汪小泉。
天气忒冷，这泉水也被冻上了，只能看到一片片的大冰棱子。一阐提正背对我站着。
我阴阳怪气的挤兑他，说他真是好兴致，在此夜观河，说不定看着看着就能飞升成仙了，望咱们大人成仙了来提携我这穷小子一把。
他不说话，我也失了再挤兑他的兴致，只站在他一边也看着这并不特别的夜景。
恍惚间我觉得不安，仿佛滑腻的蛇鳞蹭过，让我有种喉咙发痒的颤抖，我向来是个不喜欢错漏直觉的人，干净利落的把他的面具摘下来，这些天我已经十分熟练了。
果然，面具下他正默然流泪，也不出声，呼吸也不杂乱，甚至看也没看我。
我有点不知所措的擦擦他的脸，说好端端的哭什么，再把脸冻坏了。
“你听水声，永不断绝，却也永不会倒流。”
他声音那么轻，轻到我觉得他并不是在伤心，而是在讲什么阐理。
他似乎也不是为了听我的意见，继续说：
“你杀了我，会不会伤心？”
似乎是问我，又似乎这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往常这话我是张口就来，可今天，我总觉得我应该好好的思考。我迟疑了很久，他也静立了很久，大概真的在等我的答案。
我说不会。
他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笑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他眼睛弯了弯。他就这样回去了，只留下我对着这片水上冰。
不会，我不会杀了你。
我听到冰下清脆的淙淙水声，在心里默默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