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与沈灼通完电话后，孟里还是给杨煜拨了过去，杨煜一听孟里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结巴都变严重了。孟里原本就没有银行卡，就算有身份证没满十六岁也不能独自在云市办理银行卡，只能接受汇款。
“那我，明天，去柜台，汇。”杨煜在电话那头急得团团转，要不是银行早下班了，恨不得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去给孟里汇款。
第二天中午，孟里带着身份证去指定柜台去取钱，被告知系统出了故障，需要延迟几个小时才能到账。当天下午，孟里拿着昨晚洗碗挣的钱，加印了一小摞苗苗的寻人启事传单，乘坐城郊公交环线挨着各个站点发给乘客，等他想起来汇款这事儿时，银行已经关门了。
晚上十点多，云市下起了小雨，将这个城市持续多天的闷热冲淡了几分。孟里满身疲惫地回到天桥时，发现自己昨晚睡的草席已经不见了，正要将就着靠着栏杆睡会儿，只见昨晚的老人从自己被褥底下把提前藏起的草席拿了出来，孟里这才知道他是帮自己收起来了。
老人本就身体虚弱，今晚看上去身体比之前还要差一点，从孟里晚上见到他起就一直在咳嗽。孟里问他吃过东西没有，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孟里自己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但还是拿出身上仅剩的两块钱去天桥旁边的小超市给老人买了一个包子一根火腿。
“小小年纪，怎么就，出来流浪了？”老人把食物分了孟里一半，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起了话。他头发又白又长，像一堆随意堆积的枯草，低头吃东西时遮住了半只眼，孟里看着难受，伸手帮老人把眼前的头发拨开了些。
“我出来找我妹妹。我把她，弄丢了……”孟里咬着火腿，声音愈说愈弱，今天已经是苗苗失踪的第五天了，他甚至不确定苗苗还在不在云市，今天去派出所问，警察只说他们已经在各个交通枢纽严加把关，但还没确切的定位。
老人叹了口气没再说其他，过了一会儿，等孟里再看向他时，已经半眯着眼睡着了，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孟里凑近一听，老人只重复着一句话：“都是命啊。”
都是命。孟里从小到大听很多人说人各有命。可命是什么呢？是眼下这副有生命体征的身体呢，还是说这辈子所有的走向都已经被天上的神仙给写好了。那他被父母抛弃，让奶奶捡到，和沈灼相遇，包括苗苗的失踪也都是命吗？如果是这样，那他不能全然接受。
雨比之前下大了些，还飘了小片在草席上。天桥楼梯口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时，孟里正蹲地上拖着草席往过道中间挪，察觉有人来了怕挡着路，又把草席给推了回去。
“老天爷啊，究竟是谁发明了奥数这东西，别人放暑假吹空调搁外头玩儿，就我们还出来集训啊。”
“得了吧，现在跟这抱怨得起劲，明天看到齐老师又改口说奥数就是你学习的最大乐趣！”
“集训也行吧，好歹出个省出个国啊，不在岚城就算了，到这鸟不拉屎的云市来，聚个餐还要跑这么远！”
“行了行了，还好只剩几天了，要是再这么下去，我都准备装病让我爸接我回去了……”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孟里扭头一看，几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学生正往这头走来，走在最后一言不发半低着头的男生个子挺高，穿了件黑色的短袖，像……不，就是沈灼。
孟里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立马就侧躺在了草席上，脸对着栏杆不敢弄出丝毫动静，生怕引起一行人的注意。他不知道沈灼怎么会出现在云市，也不确定他刚才有没有看到自己，但至少他刚才看过去的时候，沈灼没有抬头。
从认识沈灼第一天起，孟里就期盼着每天都能见到他。唯独这一次，孟里不希望。他不想让沈灼看到他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不想让沈灼的同伴知道他们认识，更不想让沈灼知道自己骗了他，因为在昨晚这个时候，他还骗沈灼自己在家吃糖醋排骨……
“起来。”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时，孟里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但没有立刻作出反应。
“沈灼，这人谁啊？你可怜他把钱放下就行，人家都睡了，没必要叫他醒来。”孟里紧闭着双眼，听到沈灼同学说的话，身子两头往中间缩了缩，试图把自己藏得更紧。
“你们先走。”沈灼声音比平时更冷了些，等四周动静消散得差不多了，才稍微缓和下来：“孟里，是我。”说完，不等孟里出声，手覆到孟里胳膊上，拉他从草席上坐了起来。
孟里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与沈灼对视了几秒，将脸埋在膝盖窝里，无声哭了起来。
一刻钟后，出租车在沈灼集训住的酒店停了下来，那是一栋看上去高大明亮的建筑，与幸福旅馆截然不同。孟里跟沈灼絮叨了一路这些天发生的事，沈灼全程听着但没说几句话，中途跟出租车师傅要了瓶水递给孟里。
俩人下了车刚走进酒店大厅，又碰到了天桥上见过的几个沈灼的集训同伴。几个高中生正在楼下聊天，见他们经过也没多说多问什么，有个带着鸭舌帽的男生还不好意思地朝孟里挥了挥手，孟里猜想他可能是那个误会自己是乞丐的人。
集训通常都是两人标间，沈灼自己一人一间。沈灼跟前台酒店工作人员说着什么，扭头跟孟里要了身份证，孟里见沈灼接过了一张新的房卡，下意识拉住他小声道：“我不想和别人睡。”沈灼回过头看了眼孟里，没多说什么。
等沈灼刷卡推开房门了，孟里才发现沈灼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他刚才以为这儿也跟幸福旅馆一样，是几个人一起住的那种，才说不想跟别人睡。沈灼应该就是图清净才一个人住的，他担心自己会打扰到沈灼休息。
所幸房间很宽敞，靠里还有条L型的沙发，看着比孟里在家的行军床要大多了。“我睡这儿就行。”孟里走到沙发边上，刚想一屁股坐下，才意识到自己书包被偷了以后，已经两天没洗澡了，这么热的天气，他还每天在外奔波，身上已经有股异味了。
这会儿孟里坐下怕弄脏沙发，洗澡又没有干净衣服，只得傻站着看沈灼。好在沈灼已经从行李箱拿了一套灰色的短衣短裤出来，像是平时运动时穿的衣服。孟里抱着衣服进了卫生间，刚抬手要放置物架上，一盒没拆封的内裤带掉了下来，惹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洗澡的时候，孟里想起方才看沈灼的行李箱里几乎都是深色系衣物，大多以黑色和灰色为主。果然短短几年，连喜好的颜色也是会改变的，记忆里以前的沈灼穿的好像都是白色，白色衬衫、白色羽绒服、白色毛衣，总是斯文干净，一尘不染的样子。
孟里洗完澡出来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走过去一看沈灼正在收拾桌子，原本堆着的书本和试卷被挪到了一旁，取而代之是一碗糖醋排骨盖饭和一份五颜六色的水果拼盘，还有……一块褐色的切角蛋糕，像是巧克力味的。
“吃饭。”沈灼见孟里走过来了，把桌下的椅子抽了出来，又从冰箱拿了瓶水放桌上。
“你吃过了吗？”孟里不知道什么沈灼什么时候叫的餐，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情绪又有些上来了。就在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坐在天桥底下咬着面包撒谎说自己在吃糖醋排骨，压根没想到今天会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穿着沈灼干净的衣服，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甚至甜品。
“嗯。”沈灼点头，拿了身换洗衣服去卫生间了，孟里这才坐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他本来就饿坏了，等沈灼出来时，已经把饭菜吃完了，桌子清理干净了，嘴角还沾了巧克力酱。
中途工作人员送了一床被子进来，孟里把被子放在沙发上，坐在沙发一角看着沈灼。沈灼穿了一身黑色的睡衣，脖子上搭了条毛巾，他现在的头发比孟里要短，也不用吹，半湿地耷拉在额前，和他平时生冷淡漠的状态稍有不同。即便是以前在山风苑相处的那些日子，孟里也不曾见过他这样。
“我会打扰到你学习吗？”孟里略带不安地瞥了眼桌上的试卷，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沈灼在若干个深夜被数不尽的题目包围的样子。沈灼以前就说过，他最喜欢画画，如果把做题换成画画，沈灼应该会开心很多吧。
“不会。去床上。”沈灼没看孟里，轻抬了抬下巴，把两床被子调了位置。孟里这才反应过来，沈灼是让他去床上睡，打算自己睡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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