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的香樟树影在走廊上斑驳,林旭的手指刚碰到三楼教师办公室的门把,铁锈味混着粉笔灰的气息突然涌进鼻腔。赵婷的手肘猛地撞在他肋骨上:“紧张什么?当年姜老师可是帮你藏过漫画书的!”
门推开的刹那,正在给樱花盆栽浇水的姜念安手一抖,喷壶里的水洒在瓷盆边缘。那盆半死不活的樱花树,正是高二那年林旭从操场捡来的枯枝,如今竟抽出了新叶。
“小旭?”姜念安的眼镜滑到鼻尖,声音发颤,“你……你终于肯回来了?”
速写本在林旭掌心攥出褶皱,他盯着办公桌上摆着的毕业照——第二排中间的顾怀升正望着镜头,旁边的自己别过脸,校服领口露出半截蓝绳。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他攥着退学申请书站在这扇门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2015年3月17日,春雷在云层里闷响。林旭把皱巴巴的申请书推过办公桌,姜念安的钢笔尖在“尿毒症”三个字上洇开墨渍:“怀升刚拿了全国奥数冠军,他说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够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不属于十七岁的沙哑,校服袖口露出被煤炉烫出的新疤,“我妈连透析费都凑不齐,还考什么大学?”他忽然低头,盯着老师保温杯上的樱花贴纸,“姜老师,求你别告诉顾怀升我去哪了……他要是问起,就说我烦他总借橡皮。”
姜念安的手指划过他手腕的蓝绳:“你走后那晚,怀升在操场跑了二十圈,最后蹲在樱花树下吐——他说你课桌里的纸条被雨水洇湿了,‘别来找我’四个字晕成一团蓝,像你总画在草稿本上的鲸鱼尾巴。”
少年突然站起来,木椅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他要是再来找你,就说我死了。”话尾带着哽咽,却在转身时被自己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窗外的雨气,成了记忆里最涩的春天。
2025年4月,姜念安的办公桌上多了个玻璃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顾怀升高中时借的橡皮——每块都用糖纸包着,写着“给小狮子擦眼泪”。
“其实怀升每周都来问你下落。”姜念安摸着樱花树新抽的枝条,“高三那年寒假,他抱着画册在办公室睡了三天,说‘画完一百幅樱花,小旭就会回来’。”她忽然从抽屉深处拿出信封,封口贴着早已过期的邮票,“这是你走后第二天,他让我转交给你的——结果我没敢寄,怕你躲得更远。”
林旭的指尖划过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小狮子收”三个字被水洇过,像哭过的痕迹。顾怀升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发梢:“其实我知道你在躲什么——你怕我看见你在医院吃馒头就咸菜,怕我发现你偷偷打零工的烫伤。”他忽然轻笑,“但你不知道,我把竞赛奖金换成了超市购物卡,托姜老师每周放在你储物柜里。”
赵婷突然从姜念安的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监控截图:2015年3月18日凌晨,顾怀升抱着纸箱站在林旭家楼下,纸箱上写着“颜料和枇杷蜜”,雨水顺着他发梢滴在地面,晕开无数小水洼。
“当年你搬空房子那晚,怀升在你床底发现了这个。”姜念安举起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林旭高中时的画稿——每张边缘都画着小鲸鱼,角落写着“给顾怀升的生日礼物”,却从未送出去过。
顾怀升的手指停在某张画稿上:十七岁的自己趴在课桌上睡觉,手腕缠着蓝绳,旁边用蜡笔写着“笨蛋,别总熬夜给我改画”。他忽然抬头,眼中有细碎的光:“你走后,我把这些画稿扫描成电子档,存在手机里,每晚睡前都要看一遍——生怕自己忘了你的笔触。”
林旭的耳尖烧得通红,忽然看见姜念安从柜顶拿下个相框,里面是张合影:顾怀升和姜念安站在樱花树下,怀里抱着当年那株枯枝,旁边的木牌写着“小旭的樱花树,怀升代养”。
“去年这树开花时,怀升带了束花来扫墓。”姜念安指了指相框里的樱花,“他说‘姜老师,小旭妈妈走的时候,我没敢哭,怕小旭觉得我不够坚强’——结果蹲在墓碑前画了整夜的星星,说要给阿姨看小旭现在的画室。”
离开办公室时,姜念安往林旭手里塞了包樱花茶:“怀升妈妈教我泡的,说喝了能想起春天。”她忽然压低声音,“当年你在退学申请上写的‘此去经年,各自安好’,怀升用小刀刻在了课桌抽屉里——现在那桌子在陈列室,抽屉里还留着你蹭到的钴蓝色颜料。”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顾怀升忽然握住林旭的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还记得吗?高二那年你教我画鲸鱼,说‘尾巴要像糖纸一样卷起来’——后来我在美术联考时画了幅《糖纸与鲸》,评委说里面藏着未说出口的告别。”
赵婷忽然指着操场角落:“快看!当年你们种的樱花树开花了!”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其中一片恰好飘在林旭手腕的琉璃手链上,与顾怀升手腕的小狮子绳结轻轻相碰。
画室的风铃在记忆里叮咚作响,林旭忽然想起姜念安办公桌上的玻璃罐——那些用糖纸包着的橡皮,那些未寄出的信,那些代养的樱花树,原来所有的告别都不是真正的离开,所有的等待都在时光里悄悄结果。
“顾怀升,你当年刻在课桌的字……”
“想知道?明天带你去陈列室,不过——”顾怀升忽然凑近,在他耳边轻笑,“姜老师说,当年你在退学申请背面画了只小狮子,爪子正抓着颗融化的糖——原来你早知道,我不会松开这根蓝绳。”
樱花雨里,赵婷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镜头里,两个男人站在当年的樱花树下,手腕的绳结在光影中交叠,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未说出口的约定。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正从这株曾经的枯枝开始,在彼此眼中的星光里,绽放出比春天更美的永远。
“姜老师当年没告诉你,”顾怀升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块包着糖纸的橡皮,“她偷偷改了你的退学申请日期——写成了‘2015年3月18日’,说‘多给怀升一天,他就能多追上你一步’。”
林旭的指尖捏住糖纸边缘,忽然笑出声:“笨蛋,其实我在行李箱夹层藏了块蓝绳碎片——就知道你会像狗一样闻着味道找来。”
风掠过香樟树,把樱花吹向教学楼顶的天空。那里有他们未完成的十七岁,有藏在糖纸里的告白,还有,终于在十年后握紧的、永不松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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